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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与情感》第三卷(上) 3058次
第一章
帕尔默夫人产后已满两周,身体状况很好,她母亲认为没有必要再把全部时间都泡在她身上,每天来探视一两次也就足够了。于是,结束了前一段的护理,回到家里,恢复了以前的生活习惯。她发现,达什伍德家两位小姐很想再度分享先前的乐趣。
她们妹妹回到伯克利街大约过了三四天的一个上午,詹宁斯太太去看望帕尔默夫人刚回来,见埃丽诺独自坐在客厅里,便急急匆勿、神气十足地走了进去,好让她觉得又要听到什么奇闻了。她只给她转出这个念头的时间,接着马上证实说:
“天哪!亲爱的达什伍德小姐!你有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没有,太太。什么消息?”
“好奇怪的事情!不过我会全告诉你的。我刚才到帕尔默先生家里,发现夏洛特为孩子急坏了。她一口咬定孩子病得厉害——孩子哭呀,闹呀,浑身都是丘疹。我当即一瞧,就说:‘天哪!亲爱的,这不是丘疹性寻麻疹才怪呢!’护士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夏洛特不肯相信,于是去请多纳万先生。幸亏他刚从哈利街回来,马上就赶来了。他一见到孩子,说的和我说的一模一样,就是丘疹性寻麻疹,夏洛特这才放心。多纳万先生刚想走,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想起来问他有没有什么消息。他听了得意地傻笑了,然后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气,看样子像是了解什么秘密似的。最后他小声说道:‘由于担心你们照应的两位小姐得知嫂嫂身体欠安的消息会感到难过,我最好这么说:我认为没有理由大惊小怪,希望达什伍德夫人平安无事。’”
“什么?范妮病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亲爱的。‘天哪!’我说,‘达什伍德夫人病了?’接着,全都真相大白了。据我了解,事情大概是这样的:爱德华.费拉斯先生,也就是我常常常来取笑你的那位少爷(不过我很高兴,事实证明这些玩笑毫无根据),看来,这位爱德华.费拉斯先生与我表侄女露西订婚已经一年多了。你看,亲爱的,竟有这种事!除了南希,别人居然一点不知道!你能相信会有这种事吗?他们两人相爱,这倒不奇怪。但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猜疑!这也就怪啦!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们在一起过,不然我肯定马上就能看出苗头。你瞧,他们由于害怕费拉斯太太,就绝对保守秘密。直到今天早晨,一直没有引起他母亲和你哥嫂的丝毫怀疑。到了今天早晨,可怜的南希,你知道她本是个好心人,可就是没长心眼,一股脑儿全给捅出来了。‘天哪!’她自言自语地说,‘她们都这么喜欢露西,将来肯定不会从中刁难啦。’说罢,赶忙跑到你嫂子跟前。你嫂子正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织地毯,压根儿没想到会出什么事——她五分钟前还在对你哥哥说,她想让爱德华和某某勋爵的女儿配成一对,我忘了是哪位勋爵。因此你可以想象,这对你嫂子的虚荣心和自尊心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她顿时歇斯底里大发作,一个劲地尖声叫喊。你哥哥坐在楼下化妆室里,想给他乡下的管家写封信。听到尖叫声,飞身上楼,随即发生了一个可怕的情景,因为当时露西正好来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怜的人儿!我真可怜她。应该说,我认为她受到了十分无情的对待;因为你嫂子发狂似地破口大骂,露西当即昏厥过去。南希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你哥哥在房里跪来胁去,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达什伍德夫人宣称,詹宁斯太太说到这里停住了。好在埃丽诺有足够的时间定定心,因而还能合乎情理地做出回答,谈点看法。她高兴地发现,詹宁斯太太并没怀疑她对此事特别感兴趣。而且像她最近常常希望的那样,这位太太不再认为她还眷恋着爱德华。而最使她感到高兴的是,因为玛丽安不在场,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露窘态地谈论这件事,并且认为,对与这件事有关的每个人的行为,完全可以不抱任何偏见地做出判断。
到底如何预期事情的结局,她简直捉摸不定,虽然她千方百计地想打消这样的念头,即事情不是以爱德华和露西的结婚告终,而可能出现别的结局。她急切地想知道费拉斯太太会怎么说,怎么办,尽管这本是无可怀疑的事情。她还更加急切地想知道爱德华会如何反应。对于他,她深感同情。对于露西,她只有一点点同情——而这一点点同情还是她好不容易从心窝里挤出来的。对于有关的其他人,她丝毫也不同情。
由于詹宁斯太太没有别的事情好谈,埃丽诺很快认识到,有必要使玛丽安做好谈论这件事的思想准备。不能再蒙骗她了,要立即向她说明事实真相,尽力使她在听别人谈论的时候,不要露出为姐姐担忧、对爱德华不满的神情。
埃丽诺要做的是件痛苦的事情。她将搞掉的,她确信是她妹妹的主要精神慰藉;详细叙说一下爱德华的情况,这恐怕会永远毁坏她对他的良好印象。另外,在玛丽安看来,她们姐妹俩的遭遇极其相似,这也会重新勾起她自己的失望情绪。但是,尽管事情令人不快,还得照办不误,于是埃丽诺赶忙执行任务去了。
她绝不想多谈她自己的情感,不想多谈她自己如何痛苦,因为她从第一次获悉爱德华订婚以来所采取的克制态度,可以启迪玛丽安怎么办才比较现实。她说得简单明了,虽说没法做到不动感情,她还是没有过于激动,过于悲伤。真正激动、悲伤的倒是听的人,因为玛丽安惊骇地听着,痛哭不止。埃丽诺倒成了别人的安慰者:妹妹痛苦的时候她要安慰她,她自己痛苦的时候她还得安慰她。她甘愿主动地安慰她,一再保证说她心里很坦然,并且苦口婆心地替爱德华开脱罪责,只承认他有些轻率。
但是,玛丽安眼下不肯相信那两个人。爱德华好像是第二个威洛比。她像埃丽诺一样,明知她曾经真心实意地爱过他,这怎么能叫她心里感到好受呢!至于露西.斯蒂尔,她认为她一点也不可爱。一个有理智的男人根本不可能爱上她。因此,爱德华先前钟情于她,始而使她无法置信,继而使她无法谅解。她甚至不愿承认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埃丽诺只好让她通过对世人的进一步了解,来认识事情的必然性,只有这样才能使她信服。
埃丽诺在第一次交谈中,只谈到订婚这件事以及订婚多长时间了。这时玛丽安心里实在忍受不了,打断了姐姐有条不紊的详细叙述。一时间,埃丽诺只能设法减轻她的痛苦,使她不要那么大惊小怪,满腹怨恨。玛丽安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又引出了更多的细枝未节:
“埃丽诺,这个情况你知道有多久了?他给你写过信没有?”
“我知道有四个月了。露西去年十一月初次来巴顿庄园时,私下告诉我她已订了婚。”
听了这话,玛丽安嘴里没说,目光里却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气。她诧异地顿了顿,然后惊叹道:
“四个月!这事你已知道四个月啦?”
埃丽诺肯定了这一点。
“什么!我遭到不幸你来照料我的时候,原来自己也有这种伤心事儿?而我还责备你快活呢!”
“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当时还不便于让你知道。”
“四个月!”玛丽安再次嚷道,“这么镇定!这么乐观!你怎么忍得住啊?”
“我觉得我在尽我的本分。我向露西许过诺,一定要保守秘密。因此,我要向她负责,不能透露一点风声;我还要向我的亲友负责,不让他们为我担忧,我无法告诉他们事实真相。”
玛丽安似乎大为感动。
“我常想别再让你和母亲蒙在鼓里,”埃丽诺接着说,“我试过一两次,但是,要想让你们相信,你势必要违背自己的谎言。”
“四个月!可你还爱着他!”
“是的。当时,我不单单爱他,还生怕引起亲友的不安,宁愿不让大家知道我有多么难过。现在,无论想起这件事,还是谈起这件事,我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我不想让你们为我受苦,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已经不再过于悲痛了。我有很多可以聊以自慰的地方。我知道,这次失意决不是由于我自己的轻率引起的,而且我一直尽量忍着,没有宣扬出去。我还替爱德华开脱,说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错。我希望他非常幸福,确信他一贯很尽职,现在虽说可能有点悔恨,最终一定会幸福的。露西并不缺乏理智,这是造成美满姻缘的基础。无论如何,玛丽安,尽管有关对象专一、始终不渝的爱情的概念十妥迷惑人,尽管人们可以说一个人的幸福完全依赖于某一个人,但是这并不意味应该如此--那是不恰当,不可能的。爱德华要娶露西。他要娶一个才貌胜过半数女性的女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习性的改变,他以后会忘记,他曾经认为有人比她强。”
“如果你这样思考问题,”玛丽安说,“如果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可以如此轻易地用别的东西加以弥补,那么你的坚韧不拔和自我克制也许就不足怪了。这就让我更容易理解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以为我一直无所谓似的。玛丽安,这四个月以来,这桩事一直坠在我的心上,我不能随意向任何一个人倾诉。我知道,一旦和向你和母亲作解释,非但不会让你们做好任何思想准备,反而会引起你们的极大痛苦。告诉我这件事的--而且是强迫我听的,就是先前同爱德华订过婚,毁了我一生前程的那个人。我觉得,她是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气告诉我的。这人对我有疑心,我只好和她对着来,当她讲到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我偏偏装出似听非听的样子。这事还不止发生过一次,我要三番五次地听好叙说她如何满怀希望,如何欣喜若狂。我知道我与爱德华永远分离了,但是我没听到一桩事情使我觉得和他结合有什么不理想的,没有任何情况证明他不值得钟情,也没有任何情况表明他对我冷漠无情。我要顶住他姐姐的冷酷无情、他母亲的蛮横无礼,吃尽了痴情的苦头,却没尝到什么甜头。而且你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还不单单遇到这一件不幸呢。如果你认为还有感情的话,你现在当然会想象得到,我一直很痛苦。我现在考虑问题之所以头脑比较冷静,我也愿意承认自己得到了安慰,不过那都是一直拼命到宽慰。没有的玛丽安。当时,我若不是必顺保持缄默,也许无论什么事情--即使我对最亲密的朋友所承担的义务--也不可能阻止我公开表明我非常不幸。”
玛丽安被彻底说服了。
“噢!埃丽诺,”她嚷道,“我要痛恨自己一辈子。我对你太残忍啦!一向只有你在安慰我,我悲痛的时候你和我患难与共,就好像只是为我忍受痛苦似的!可我就这样感激你?就这样报答你?你的好品格表现得如此明显,我却一直不当一回事。”
话音一落,接着便是一阵热烈的亲吻。她现在处于这种心情,任凭埃丽诺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满口答应的。经姐姐要求,玛丽安保证决不带着丝毫苦相跟任何人谈论这件事;见到露西决不露出丝毫更加厌恶的神色;即使偶然见到爱德华本人,也要一如既往地热诚相待,决不能有任何怠慢。这是很了不起的退让,不过玛丽安一旦感到自己冤枉了别人,只要能弥补过失,叫她做什么她都在所不辞。
她恪守诺言,果然谨慎可嘉。詹宁斯太太在这个问题上不管怎么唠叨,她都不动声色地倾听着,从不表示一点异议,并且三次说道:“是的,太太。”她听她赞扬露西,只是身不由己地从一张椅子挪到另一张椅子上。詹宁斯太太谈到爱德华的一片深情时,她只不过喉头痉挛了一下。看见妹妹表现得如此坚强,埃丽诺觉得自己也能经得起任何考验。
第二天早晨,她们的哥哥来访,给她们带来了进一步的考验。他带着极其严肃的表情,谈起了这桩可怕的事情,并且带来了他太太的消息。
“我想你们都听说了吧,”他刚刚坐定,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家里昨天有个十分惊人的发现。”
她们看样子都表示同意。这似乎是个严肃的时刻,大家都噤若寒蝉。
“你们的嫂嫂,”他接着说,“痛苦极了。费拉斯太太也是如此——总之一句话,一幅十分悲惨的情景。不过,我希望这起风暴就会过去,别把我们任何人搞得狼狈不堪。可怜的范妮!她昨天歇斯底里了一整天。不过,我不想过于惊吓你们。多纳万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担忧,她体质好,又有毅力,怎么也顶得住。她以天使般的坚毅精神硬挺下来了!她说,她决不会再瞧得起任何人。这也难怪,她受了骗啊!她是那样厚待她们,那样信任她们,她们却这样忘恩负义。她是出自一片好心,才把这两位年轻小姐请到家里的。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她觉得她们值得器重,都是天真无邪、规规矩矩的姑娘,,可以成为愉快的伙伴。要不然,在你那位好心的朋友侍候女儿期间,我俩倒很想邀请你和玛丽安来家作客。现在可好,受到这种报答!可怜的范妮情深意切地说:‘我打心眼里希望,我们当初请的是你妹妹,而不是她们。’”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等着对方道谢。接受谢意之后,他又继续说下去。
“费拉斯太太真可怜,范妮第一次向她透露这个消息时,她那个痛苦劲儿,简直没法形容。本来、她怀着赤诚的慈爱之心,一直想给儿子安排一门最合适的婚事,哪想到他居然早就同另一个人秘密订了婚:她万万想不到会出这种事!假使她怀疑他已早有对象,那也不可能是那个人。她说:‘对那个人,我本认为自己可以大胆放心的。’她痛心极啦。不过,我们一起商量了该怎么办,最后她决定把爱德华叫来,他来是来了,但是说起后来的事情,真叫人遗憾。费拉斯太太苦口婆心地动员他终止婚约,而且你完全可以想象,我和范妮也在帮着动员、我以理相劝,范妮一再恳求,可是徒劳无益。什么义务啊,感情啊,全被置之度外,我以前从没想到爱德华这么固执,这么无情。他假若娶丁莫顿小姐,他母亲可有些慷慨的打算,并且都向他交了底。她说她要把诺福克的地产传给他,这宗地产用不着缴纳土地税,每年足有一千镑的进益。后来,眼看事情严重了,她甚至提出加到一千二百镑。与此相反,她还向他说明:如果他们依然坚持要和那位出身低贱的女人结婚,那么婚后必然会陷入贫穷。她断言说:他自己的两千镑将是他的全部财产;她永远不要再见到他;她决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帮助,假如他捞到一个有作为的职业,那她也要干方百计地阻止他飞黄腾达。”
玛丽安听到这里,顿时怒不可遏,两手啪地一拍,大声嚷道:“天哪!这可能吗?”
“玛丽安,”她哥哥回答道,“你完全有理由对他的顽固不化表示惊异,她母亲如此讲道理他都不听。你的惊叹是很自然的。”
玛丽安正要反驳,但又想起了自己的许诺,只好忍住。
“然而,”约斡继续说道,“这一切都没效果。爱德华很少说话,说了几句,态度很坚决。别人怎么劝说,他也不肯放弃婚约。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他也要坚持到底。”
“这么说,”詹宁斯太太再也无法保持缄默了,便带着直率而诚挚的口气嚷道,“他这样做倒像个老实人。请恕我直言,达什伍德先生,他假若采取另外一套做法的话,我倒要把他看作无赖了。我和你一样,和这件事多少有点关系,因为露西.斯蒂尔是我的表侄女。我相信天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啦,谁也没有她更配嫁个好丈夫的了。”
约翰.达什伍德大为惊讶。不过他性情文静,很少发火,从不愿意得罪任何人,特别是有钱人。因此,他心平气和地答道:
“太太,我决不想非议你的哪位亲戚。露西.斯蒂尔小姐也许是个非常令人器重的年轻女子,但是你知道,目前这门亲事是不可能的。也许,能和她舅舅照应下的年轻人秘密订婚,而这位年轻人又是费拉斯太太这样一位特别有钱的女人的儿子,这总归有点异乎寻常。总而言之,詹宁斯太太,我并不想非难你所宠爱的任何人的行为。我们大家都祝她无比幸福。费拉斯太太的行为自始至终都不过分,每个认真负责的慈母在同样情况下,都会采取同样的处置办法。她做得体面大方。爱德华已经做出了命运的抉择,我担心这是个错误的抉择。”
玛丽安发出一阵叹息,表示了同样的担心。埃丽诺替爱德华感到痛心,他不顾他母亲的威胁,硬要娶一个不会给他带来报偿的女
“先生,”詹宁斯太太说,“后来怎么样啦?”
“说起来真遗憾,太太,结果发生了极其不幸的决裂——爱德华被撵走了,他母亲永远不想见到他。他昨天离开家,可是到哪儿去了,现在是否还在城里,我一概不得而知,因为我们当然不好打听啦。”
“可怜的年轻人!他将怎么办啊?”
“真的,怎么办啊,太太!想起来真叫人伤心。生来本是个亨福的命!我无法想象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境况。靠两千镑得到点利息——一个人怎么能靠这点钱生活!他若不是因为自己傻,本来三个月后还可以每年享有两千五百镑的收入(因为莫顿小姐有三万镑的财产)。考虑到这一点,我无法想象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境况。我们大家都为他担心,因为我们完全没有能力帮助他,这就更为他担心。”
“可怜的年轻人!”詹宁斯太太嚷道,“我真欢迎他来我家吃住。我要能见到他,就这么对他说。他现在还不该自费生活,不能到处住公寓,住旅馆。”
埃丽诺打心眼里感谢她如此关心爱德华,虽然关心的方式使她不禁感到好笑。
“朋友们一心想帮助他,”约翰.达什伍德说,“他只要自爱一些,现在也就称心如意了,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但在事实上,谁也帮不了他的忙。而且他还面临着另一个惩罚,大概比什么都糟糕-—他母亲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心情,决定把那份地产立即传给罗伯特。本来,爱德华要是接受合理的条件,这份地产就是他的了。我今天早晨离开费拉斯太太时,她正在和她的律师商量这件事。”
“哎呀!”詹宁斯太太说,“那是她的报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法。不过我想,我不会因为一个儿子惹恼了我,就把财产传给另一个儿子。”
玛丽安立起身,在房里踱来踱去。
“一个人眼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地产却被弟弟捞去,”约翰继续说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叫人烦恼的?可怜的爱德华!我真心实意地同情他。”
就这么慷慨激昂地又说了一阵之后,约翰的访问便结束了。他一再向他妹妹保证说,他确信范妮的病情没有什么大危险,因此她们不必过于担忧。说罢便走了出去,留下的三位太太小姐对当前这个问题倒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至少对费拉斯太太、达什伍德夫妇和爱德华的行为,看法是一致的。
约翰.达什伍德一走出房,玛丽安便气得大发雷霆,而她的发作又使埃丽诺不可能保持缄默,使詹宁斯太太没必要保持缄默,于是她们三人联台起来,把那伙人狠批了一通。

第二章
詹宁斯太太对爱德华的行为大加赞扬,然而只有埃丽诺和玛丽安懂得这种行为的真正价值。只有她们知道,爱德华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诱使他违抗母命,到头来失去了朋友,丢掉了财产,除了觉得自己做得对之外,别无其他安慰。埃丽诺为他的刚直不阿感到自豪;玛丽安因他受到了惩罚而怜悯他,宽恕了他的过失。不过,这件事情公开之后,姐妹俩虽说又成了知己,但她们单独在一起时,谁也不愿细谈这件事。埃丽诺原则上尽量避而不谈,因为玛丽安说话太偏激,太武断,总认为爱德华仍然钟情于她。埃丽诺本来希望她打消这个念头,可是玛丽安越说她考虑得越多。不久,玛丽安也失去了勇气,她抓住一个话题力争谈下去,但是拿埃丽诺的行为和她自己的一比较,总是对自己越来越不满意。
她感到了这种比较的效力,但是并非像姐姐希望的那样,促使她克制自己。她感到不断自责的百般痛苦,懊恼自己以前从没克制过自己。然而,这仅仅带来懊恼的痛苦,并没带来改过自新的希望。她的意志变得加此脆弱,以致仍然认为现在克制自己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落得越发沮丧。
尔后一两天,她们没听说哈利街和巴特利特大楼有什么新的动态。不过,虽说大家己经掌握了不少情况,詹宁斯太太不用进一步了解也足够传播一阵子了,但她从一开始就决定尽早去看看她的表侄女,安慰安慰她们,同时问问情况。不巧,这两天客人比往常都多,使她脱不了身。
她们获悉详情后的第三天,是个晴朗明丽的星期日,虽然才到三月份的第二周,却为肯辛顿花园招来了许多游客。詹宁斯太太和埃丽诺也夹在其中。但是玛丽安知道威洛比夫妇又来到城里,一直都怕碰见他们,因而宁肯呆在家里,也不愿进这种公共场所。
走进花园不久,詹宁斯太太的一位好友也加进来凑热闹,对此,埃丽诺并不感到遗憾,因为有她和她们呆在一起,不停地同詹宁斯太太交谈,她自己倒可以清静地想想心事。她没见到威洛比夫妇,也没见到爱德华,而且有一阵连个凑巧使她感兴趣的人都见不到。无论愉快的还是不愉快的机遇都没有。可是最后,她无意中发现斯蒂尔小姐来到她跟前,带着颇为缅腆的神气,表示见到她们十分高兴。经詹宁斯太太盛情邀请,她暂时离开她的同伙,来到她们之间。詹宁斯太太当即对埃丽诺低声说道:
“亲爱的,让她通通说出来。你只要一问,她什么都会告诉你。你看,我不能离开克拉克太太。”
幸好,詹宁斯太太和埃丽诺的好奇并非徒然,斯蒂尔小姐根本不用问,什么话都愿意说。不然的话,她们从别人嘴里是听不到这些话的。
“我很高兴见到你,”斯蒂尔小姐说,而亲呢地抓住埃丽诺的手臂,“因为我最要紧的就是想见到你。”接着放低声音说,
“我想詹宁斯太太都听说了。她生气了吧?”
“我想她一点也不生你的气。”
“这就好。米德尔顿夫人呢,她生气了吧:”
“我认为她不可能生气。”
“我太高兴啦。天哪: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啊!我从没见过露西这样勃然大怒。她一开始就发誓,她一生一世也不给我装饰一顶新帽子,也不再给我做任何别的事情。不过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我们又依然如故地成了好朋友。瞧,她为我的帽子打了这个蝴蝶结,昨天晚上还给装饰了羽毛。好啦,你也要嘲笑我了。不过,我为什么就不能扎粉红丝带?我倒不在乎这是不是博士最喜爱的颜色。当然,他若没有亲口说过,我决不会知道他最喜欢这个颜色。我的表妹们真叫我烦恼。我有时候就说,我在她们面前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她说着说着扯到了令一个话题上,埃丽诺对此无话可说,因而她觉得最好还是回到第一个话题上。
“不过,达什伍德小姐,”斯蒂尔小姐洋洋得意地说,“人们说费拉斯太太曾当众宣布爱德华不要露西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说实在的,没有那回事。到处散布这种流言蜚语,真厚颜无耻。不管露西自己怎么看,别人没有权利信以为真。”
“说真话,我以前从没听人流露过这种意思,”埃丽诺说。
“噢!真的吗?但是我很清楚,确实有人说过,而且不止一个人。戈德比小姐就对斯帕克斯小姐说过:凡是有点理智的人,谁也不会认为费拉斯先生肯放弃像莫顿小姐这样一位有三万镑财产的女子,而去娶—个一无所有的露西.斯蒂尔。这话我是听斯帕克斯小姐亲口说的。况且,我表兄理查德还亲自说过,到了节骨眼上,他担心费拉斯先生会变卦。爱德华有三天没接近我们了,我也说不出自己该怎么想。我从心底里相信,露西己经认定没有希望了,因为我们星期三离开你哥哥家,星期四、五、六整整三天都没见到他,也不知道爱德华怎么样啦。露西一度想给他写信,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我们今天上午刚从教堂回到家,他就来了,于是事情全搞清楚了。原来,他星期三被叫到哈利街,他母亲一伙找他谈话,他当着她们大家公开宣布:他是非露西不爱,非露西不娶。他被这些事情搞得心烦意乱,一跨出他母亲的门槛便骑上马,跑到了乡下什么地方。星期四、五两天,他呆在一家客栈里,以便消消气。经过再三考虑,他说他现在没有财产,没有一切,再和露西继续保持婚约,似乎太不人道,那要让她跟着受苦了,因为他只有两千镑,没有希望得到别的收入。他想过,去做牧师,即使这祥,也只能捞个副牧师的职位,他们怎么能靠此维持生活呢?一想到露西不能生活得更好些,他就难以忍受,因此他恳求说:露西只要愿意,可以马上终止婚约,让他去独自谋生。这一切我听他说得清清楚楚。他提到解除婚约的事,那完全是看在露西的份上,完全是为露西好,而不是为他自己。我愿发誓,他从没说过厌烦露西,没说过想娶莫顿小姐,诸如此类的话他一句也没说过。不过,露西当然不愿听他那样说,因此她马上对他说(你知道,又把那表示柔情蜜意的话说了一大堆——天哪,这种话你知道是没法重复的)——她马上对他说,她绝对不想解除婚约,只要有点微薄的收入,她就能和他生活下去。不管他只有多么少的一点点钱,她愿意全部掌管起来,反正就是这一类话。这一来,爱德华高兴极了,谈论了一会儿他们该怎么办,最后商定:爱德华应该马上去做牧师,等他得到一份牧师俸禄的时候,他们再结婚。恰在这时,我再也听不见了,因为我表兄在楼下叫我,说是“我不懂你说的‘打断他们’是什么意思,”埃丽诺说,“你们不是一起呆在一个房间里吗?”
“当然不!我“怎么!”埃丽诺嚷道,“你说来说去,原来只是在门口听到的?很遗憾,我事先不知道,不然我不会让你来细说这次谈话内容的,因为你自己都是不该知道的嘛。你怎么能对妹妹采取如此不正当的行为?”
“啊呀!那没什么。我不过站在门口,能听多少就听多少。我相信,要是换成露西,她准会采取同样的办法对待我。在过去一两年里,我和玛莎.夏普经常有许多私房话要说,她总是毫不顾忌地藏在壁橱里、壁炉板后面,偷听我们说话。”
埃丽诺试图谈点别的,但是斯蒂尔小姐一心想着这件事,让她抛开两三分钟都不可能。
“爱德华说他不久要去牛津,”她说,“不过他现在寄住在帕尔美尔街一号。他母亲真是个性情乖戾的女人,对吧?你兄嫂也不大厚道:不过,我不能当着你的面说他们的坏话;当然,他们打发自己的马车把我们送回家,这是我没料到的。我当时吓得要命,就怕你嫂嫂向我们要还她头两天送给我们的计肃盒。不过,她没说起这件事,我小心翼翼地把我的针肃盒藏了起来。爱德华说他在牛津有点事,要去一段时间。在那之后,一碰到那位主教,就接受圣职,我真不知道他会得到什么样的圣职!天哪!(边说边吃吃发笑,)我敢以性命打赌,我知道我的表妹们听到后会说什么。她们会对我说,我该给博士写封信,叫他在他新近工作的教区给爱德华找个牧师职位。我知道她们会这么说,不过我当然决不会干这种事。‘哎呀!’我马上会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想到这种多。当真让我给博士写信!’”
“好啊,”埃丽诺说,“有备无患嘛,你把答话都准备好了。”
斯蒂尔小姐刚要回答,不想她的同伙们来了,她只好换个话题。
“啊呀!理查森夫妇来了,我本来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又不能离开他们太久了。老实跟你说吧,他们是很有体面的人。那男的挣好多好多的钱,他们有自己的马车。我没有时间亲自和詹宁斯太太谈谈这件事,不过请你转告她,听说她不生我们的气,还有米德尔顿夫人也是如此,我感到非常高兴。万一你和你妹妹有事要走,我们一定愿意来同她作伴,她要我们呆多久,我们就呆多久。我想,米德尔顿夫人这次不会再叫我们去了。再见。很遗憾,玛丽安小姐不在这里。请代我向她问好。啊呀!你不该穿上这件花斑细洋纱衣服。真奇怪,你也不怕给撕破了。”
这就是她临别时所表示的担心。说完这话,她刚刚向詹宁斯太太最后恭维了几句,便被理查森夫人叫走了。埃丽诺从她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虽说都是她早已预想得到的,倒可以促使她再冥思暇想一阵子。同她推断的情况一样,爱德华要同露西结婚,这是确定无疑的,至于何时举行婚礼,却不能确定。正如她所料,一切取决于他获得那个牧师职位,但这在当前是没有丝毫指望的。
她们一回到马车里,詹宁斯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打听消息。但是埃丽诺觉得那些消息起先是通过不正当途径窃取的,还是尽量少传播为好,因而她只是敷衍了事地重复了几个简单的情况。她确信,露西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也愿意让人知道这些情况。他们还继续保持着婚约,以及采取什么办法来达到目的,这是她叙说的全部内容。詹宁斯太太听了之后,自然而然地发出了以下的议论:
“等他得到一份牧师俸禄!哎,我们都知道那会是个什么结局。他们等上一年,发现一无所获,到头来只好依赖一年五十镑的牧师俸禄,还有那两千镑所得到的利息,以及斯蒂尔先生和普赖特先生的一点点布施。而且,他们每年要生一个孩子!老天保佑!他们将穷到什么地步!我要看看能送她们点什么,帮他们布置布置家庭。我那天说过,他们当真还能雇用两个女仆、两个男仆!不,不,他们必须雇佣一个身强力壮的站娘,什么活儿都能干。贝蒂的妹妹现在绝对不合适。”
第二天上午,邮局给埃丽诺送来一封信,是露西写来的。内容如下:
三月写于巴特利特大楼
希望亲爱的达什伍德小姐原谅我冒昧地给你写来这封信。不过我知道你对我非常友好,在我们最近遭到这些不幸之时,你一定很愿意听我好好讲讲我自己和我亲爱的爱德华。因此,我不想过多地表示歉意,而倒想这样说:谢天谢地!我们虽然吃尽了苦头,但是现在却都很好,我们相亲相爱,永远都是那样幸福。我们忍受了巨大的磨难和巨大的迫害,但是在这同时,我们又非常感激许多朋友们,其中特别是你。我将永远铭记你的深情厚谊,我还转告了爱德华,他也仍对你铭感终身。我相信,你和亲爱的詹宁斯太太听到下面的情况一定会很高兴:昨天下午,我和他幸福地在一起度过了两个小时。我觉得自已有义务劝说他,便敦促他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与我断绝关系,假使他同意的话,我愿意当即同他分手。尽管我说得语重心长,可他怎么也不同意。他说我们决不分离,只要我爱他,他就不在乎他母亲发不发火。当然,我们的前景不很光明,但是我们必须等待,要从最好的方面着想。他不久就想去当牧师,你若是有门路的话,能把他举荐给什么人,赐给他个牧师的职位,我知道你准忘不了我们。还有亲爱的詹宁斯太太,我相信她会向约翰爵士、帕尔默先生等一伙能够帮忙的朋友美言我们几句。可怜的安妮不该说那些话,不过她是出于一片好心,所以我也就不再赘述。希望詹宁斯太太哪天上午路过此地时,光临寒舍。这将是莫大的盛情厚谊,我表姐妹仍会很荣幸地结识她。信纸不够了,提醒我就此搁笔。你若有机会见到詹宁斯太太、约翰爵士、米德尔顿夫人以及那些可爱的孩子,请代我向他们问好,向他们转告我的谢忱和敬意,代问玛丽安小姐好。
你的露西
埃丽诺一看完信,就遵照她推想的写信人的真实意图,把信交给了詹宁斯太太。詹宁斯太太一边朗读,一边洋洋得意地赞不绝口。
“真是好极了:她写得多动人啊!啊!爱德华假如愿意的话,让他解除婚约倒十分恰当,真不愧是露西呀。可怜的人儿!我衷心地希望,我能替他搞到个牧师的职位。你瞧,她称我为亲爱的詹宁斯太太。她真是天下心肠最好的姑娘。—点不假,千真万确。那句活写得好极了。是的,是的,我肯定要去看她。她考虑得多么周到,把每个人都想到了!亲爱的,谢激你把信拿给我看。这是我见到的写得最动人的一封信,说明露西很有理智,很有情感。”
第三章
两位达什伍德小姐如今已在城里呆了两个多月,玛丽安渴望回家的急切心情与日俱增。她眷恋乡下的空气、清闲和静谧,她以为,要是有什么地方使她感到自由自在的话,那就是巴顿。埃丽诺几乎和她一样归心似箭,只是不想马上就走,因为她知道路途遥远,困难重重,而这是玛丽安所无法认可的。不过,她在认真开始考虑回家的问题,己经向和蔼的女主人提起了她们的愿望。女主人好心好意地极力挽留,并且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根据这个方案,她们虽说还要呆上几个星期才能回家,但是埃丽诺似乎觉得它比别的方案更加切实可行。三月底,帕尔默夫妇要到克利夫兰过复活节,詹宁斯太太和她的两位朋友受到夏洛特的热情邀请,要她们一同前往。达什伍德小姐是个性情娴雅的女子,本来并不稀罕这样的邀请。然而自从妹妹遇到不幸以来,帕尔默先生对待她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次又是他亲自客客气气地提出邀请,她只好愉快地接受了。
不过,当她把这件事告诉玛丽安时,玛丽安最初的回答却并不痛快。
“克利夫兰!”她大为激动地嚷道。“不,我不能去克利夫兰。”
“你忘了,”埃丽诺心平气和地说,“克利夫兰不在……不靠近……”
“但它在萨默塞特郡。我不能去萨默塞特郡。我曾经盼望过到那里去……不,埃丽诺,你现在不要指望我会去那里。”
埃丽诺并不想劝说妹妹克制这种感情。她只想通过激起她的别的感情,来抵消这种感情。因此,她告诉妹妹:她不是很想见到亲爱的母亲吗,其实去克利夫兰是个再好不过的安排,可以使她们以最切实可行、最舒适的方式,回到母亲身边,确定一个日期也许不需要拖得很久了。克利夫兰距离布里斯托尔只有几英里远,从那里去巴顿不过一天的旅程,当然那是整整一天的路程,母亲的仆人可以很方便地去那里把她们接回家。因为她们不必要在克利夫兰呆到一个星期以上,所以她们再过三个星期就回到家了,玛丽安对母亲的感情是真挚的,这就便她很容易地消除了最初设想的可怕念头。
詹宁斯太太对于她的客人没有丝毫厌烦之感,非常诚恳地劝说她们和她一起从克利夫兰回到城里。埃丽诺感谢她的好意,但是不想改变她们的计划。这计划得到了母亲的欣然同意,她们回家的一切事宜都已尽可能地做好了安排。玛丽安觉得,为回巴顿前的这段时间记个流水帐,心里也可得到几分欣慰。
达什伍德家小姐确定要走之后,布兰登上校第一次来访时,詹宁斯太太便对他说:“唉!上校,我真不知道,两位达什伍德小姐走后,我们俩该怎么办。她们非要从帕尔默夫妇那里回家不可。我回来以后,我们将感到多么孤寂啊!天哪,我们俩对坐在那里,你盯着我,我望着你,像两只猫儿一样无聊。”
詹宁斯太太如此危言耸听地说起将来的无聊,也许是挑逗上校提出求婚,以使他自己摆脱这种无聊的生活——如果是这样的话,她马上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的目的达到了。原来,埃丽诺正要替她的朋友临摹一幅画,为了尽快量好尺寸,她移身到窗前,这时上校也带着一种特别的神气跟到窗前,同她在那儿交谈了几分钟。这次谈话对那位小姐产生的作用,逃不过詹宁斯太太的目光。她虽说是个体面人,不愿偷听别人说话、甚至为了有意使自己听不见,还把位子挪到玛丽安正在弹奏的钢琴跟前。但是,她情不自禁地发现,埃丽诺脸色变了,同时显得很激动,只顾得听上校说话,手上的活儿也停了下来。而更能印证她的希望的是,在玛丽安从一支曲子转到另一支曲子的间歇时刻,上校有些话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听起来,他像是在为自己的房子不好表示歉意。这就使事情毋庸质疑了。她确实感到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她猜想这或许是正常的礼节。埃丽诺回答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楚,但是从她嘴唇的蠕动可以断定,她认为那没有多大关系。詹宁斯太太打心里称赞她如此诚实。随后他们俩又谈了几分钟,可惜她一个字也没听见。恰在这时,玛丽安的琴声碰巧又停住了,只听上校带着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恐怕这事一时办不成。”
詹宁斯太太一听他说出这种不像情人样子的话语,不禁大为诊惊。差一点嚷出声来:“天啊!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一不过她忍耐住了,只是悄声说道:
“这倒真怪!他总不至于等到再老下去吧。”
然而,上校提出的延期似乎一点不使他那位漂亮的朋友感到生气或恼怒;因为他们不久就结束了谈话,两人分手的时候,詹宁斯太太清清楚楚地听见埃丽诺带着真挚的语气说道:
“我将永远对你感激不尽。”,
詹宁斯太太听她表示感谢,不由得喜上心头,只是有些奇怪:上校听到这样一句话之后,居然还能安之若素地立即告辞而去,也不答复她一声:她没有想到,她的这位老朋友求起婚来会这么漫不经心。
其实,他们之间谈论的是这么回事:
“我听说,”上校满怀同情地说,“你的朋友费拉斯先生受到家庭的亏待。我若是理解得不错的话,他因为坚持不肯放弃同一位非常可爱的年轻小姐的婚约,而被家人完全抛弃了。我没有听错吧?情况是这样吗?”
埃丽诺告诉他,情况是这样。
“把两个长期相爱的年轻人拆开,”上校深为同情地说道,“或者企图把他们拆开,这太残酷无情,太蛮横无礼了。费拉斯太太不知道她会造成什么后果——她会把她儿子逼到何种地步。我在哈利街见过费拉斯先生两三回,对他非常喜欢。他不是一个你在短期内就能与他相熟的年轻人,不过我总算见过他几面,祝他幸运。况且,作为你的朋友,我更要祝愿他。我听说他打算去做牧师。劳驾你告诉他,我从今天的来信里得知,德拉福的牧师职位目前正空着,他若是愿意接受的话,可以给他。不过,他目前处于加此不幸的境地,再去怀疑他是否愿意,也许是无稽之谈。我只是希望钱能再多一些。拿的是教区长的俸禄,但是钱很少。我想,已故牧师每年不过能挣二百镑,虽说肯定还会增加,不过怕是达不到足以使他过上舒适日子的程度。尽管加此,我还是万分高兴地推举他接任此职。请你让他放心。”
埃丽诺听到这一委托,不禁大为吃惊,即使上校真的向她求婚,她也不会感到比这更为惊讶。仅仅两天前,她还认为爱德华没有希望得到推举,现在居然有门了,他可以结婚啦。而天下人很多,偏偏又要让她去奉告!她产生这样的感情,不料被詹宁斯太太归之于一个截然不同的原因。然而,尽管她的感情里夹杂着一些不很纯洁、不很愉快的次要因素,但是她钦佩布兰登上校对任何人都很慈善,感谢他对她自己的特别友谊。正是这两方面的因素,促使他采取了这一行动。她不仅心里这样想,嘴里还做了热情的表示。她诚心诚意地向他道谢,而且带着她认为爱德华受之无愧的赞美口吻,谈起了他的为人准则和性情。她还答应,假如他的确希望有人转告这样一件美差的话,那她很乐意担当此任。尽管如此,她仍然不得不认为,还是上校自己去说最为妥当。简单地说,她不想让爱德华痛苦地感到他受到她的恩惠,因此她宁愿推掉这个差事。不想布兰登上校也是基于同样微妙的动机才不肯亲自去说的。他似乎仍然希望埃丽诺去转告,请她无论如何不要再推辞了。埃丽诺相信爱德华还在城里,而且幸运的是,她从斯蒂尔小姐那儿打听到了他的地址。因此,她可以保证在当天就告诉他。此事谈妥之后,布兰登上校说起他有这么—位体面谦和的邻居,定将受益不浅。接着,他遗憾地提到,那幢房子比较小,质量也差。对于这一缺陷,埃丽诺就像詹宁斯太太猜想的那样,一点也不在乎,至少对房子的大小是这样。
“房子小,”她说,“我想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不便,因为这同他们的家口和收入正好相称。”
一听这话,上校吃了一惊。他发现,埃丽诺已经把他们的结婚看成是这次推举的必然结果。在上校看来,德拉福的牧师俸禄收入有限,凡是习惯了爱德华那种生活方式的人,谁也不敢靠着这点收入就能成家立业——于是,他照实对埃丽诺说了。
“这点牧师俸禄只能使费拉斯先生过上比较舒适的单身汉生活,不能保证他们可以结婚。说来遗憾,我只能帮到这一步,我对他的关心也只能到此为止。不过,万一将来我有能力进一步帮忙,那时我一定像现在真诚希望的一样尽心尽力,只要我没有彻底改变我现在对他的看法。我现在的所作所为的确毫无价值,因为这很难促使他获得他主要的也是唯一的幸福目标。他的婚事们然是一场遥遥无期的美梦。至少,我恐伯这事一时办不成。”
正是这句话,因为被多愁善感的詹宁斯太太误解了,理所当然地要引起她的烦恼。不过,我们如实地叙述了布兰登上校和埃丽诺站在窗自进行的一席谈话之后,埃丽诺在分手表示谢意时,总的来说,那副激动不已、言辞恳切的神情,也许不亚于接受求婚的样子。
第四章
布兰登上校一走,詹宁斯太太便谐地笑笑说:“达什伍德小姐,我也不问你上校在跟你说什么来着。我以名誉担保,虽说我尽量躲到听不见的地方,但我还是听到一些,知道他在谈论什么事儿。老实对你说吧,我生平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我衷心地祝你快乐。”
“谢谢你,太太,”埃丽诺说。“这确实是一件使我感到十分快乐的事情。我切实感到布兰登上校为人善良。能像他那样办事的人实在不多。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富于同情心!我生平从没这样惊奇过。”
“天哪!亲爱的,你过于谦虚啦!我丝毫也不感到惊奇,因为我近来常想,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合乎情理啦。”
“你这样认为,是因为你知道上校心肠慈善。可你至少预见不到,这机会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机会!”詹宁斯太太重复道。“啊!说到这点一个男人一旦下定这样的决心,他无论如何总会很快找到机会的。好啦,亲爱的,我再三再四地祝你快乐。要是说世界上真有美满夫妻的话,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到哪里去找啦。”
“我想,你打算到德拉福去找啦,”埃丽诺淡然一笑地说。
“啊,亲爱的,我的确是这个意思。至于说房子不好,我不知道上校用意何在,因为那是我见到的最好的房子。”
“他谈到房子失修了。”
“唉,那怪谁?他为什么不修理?他自己不修让谁修?”
仆人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传报马车停在门口。詹宁斯太太马上准备出发,便说:
“好啦,亲爱的,我的话还没说完一半就要走啦。不过,我们晚上可以仔细谈谈,因为我们将单独在一起。我就不难为你跟我一起去了,你大概一心想着这件事,不会愿意陪我去的。何况,你还急着告诉你妹妹呢。”
原来,她们的谈话还没开始,玛丽安就走出房去了。
“当然,太太,我是要告诉玛丽安的。但是,当前我还不想告诉其他任何人。”
“啊!好,”詹宁斯太太颇为失望地说道,“那你就不让我告诉露西啦,我今天还想跑到霍尔本呢。”
“是的,太太,请你连露西也别告诉。推迟一天不会有多大关系。在我写信给费拉斯先生之前,我想还是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这信我马上就写。要紧的是不能耽搁他的时间,因为他要接受圣职,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办。”
这几句话起初使詹宁斯太太大惑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急急忙忙地写信告诉费拉斯先生呢?这真叫她一下子无法理解。不过,沉思片刻之后,地心里不禁乐了起来,便大声嚷道:
“哦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费拉斯先生要做主事人。嗯,这对他再好不过了。是的,他当然要准备接受圣职。我真高兴,你们之间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不过,亲爱的,这由你写是否不大得体呀?上校难道不该亲自写信?的确,由他写才合适。”
詹宁斯太太这番话的开头两句,埃丽诺听了不太明白。不过,她觉得也不值得追问,于是,她只回答了最后的问题:
“布兰登上校是个谨慎的人,他有了什么打算,宁愿让别人代言,也不肯自己直说。”
“所以,你就只好代言啦。嘿,这种谨慎还真够古怪的!不过,我不打扰你啦。”(见她准备写信)“你自己的事情你知道得最清楚。再见,亲爱的。自从夏洛特临产以来,我还没有听到使我这么高兴的消息呢。”
詹宁斯太太说罢走了出去,可是转眼间又返了回来。
“亲爱的,我刚才想起了贝蒂的妹妹。我很愿意给她找一个这么好心的女主人。不过,她是否能做女主人的贴身女侍,我实在说不上来。她是个出色的女佣人,擅长做针线活。不过,这些事情你有闲空的时候再考虑吧。”
“当然,太太,”埃丽诺答道。其实,詹宁斯太太说的话,她并没听进多少,一心渴望她快点走,不要把她当作女主人说来说去。
现在,她一心考虑的是该加何下笔--她给爱德华的这封信该如何表达。由于他们之间有过特殊的关系,本来别人感到轻而易举的事情,要她来写可就犯难了。不过,她同样害怕自己或则说得过多,或则说得过少,因而只见她手里捏着笔,坐在那里对着信纸出神。恰在这时,爱德华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原来,詹宁斯太太刚才下楼乘车时,爱德华正好来送告别名片,两人在门口碰见了。詹宁斯太太因为不能回屋,向他表示了歉意,随后又叫他进去,说达什伍德小姐在楼上,正有要紧事要同他说。
埃丽诺在迷茫中刚刚感到有点庆幸,觉得写信不管多么难以确切地表达自己,但总比当面告诉来得好办。正当她自我庆幸的时候,她的客人偏偏走了进来,迫使她不得不接受这项最艰巨的任务。爱德华的突然出现使她大吃一惊,十分慌张。爱德华的订婚消息公开以后,他知道她是了解的,从那以来,他们一直没有见过面。鉴于这个情况,再加上埃丽诺自知有些想法,还有事要对他说,因而有好几分钟感到特别不自在。爱德华也感到很痛苦。他们一道坐下,样子显得十分尴尬,爱德华刚进屋时有没有求埃丽诺原谅他贸然闯入,他也记不清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等他坐定之后,一俟能说出活来,便按照礼仪道了歉。
“詹宁斯太太告诉我,”他说,“你想同我谈谈,至少我理解她是这个意思一—不然我肯定不会如此这般地来打扰你。不过,我若是不见一下你和你妹妹就离开伦敦,将会抱憾终生。特别是,我很可能离开不少时候—一大概一时半刻不会再见到你们。我明天要去牛津。”
“不过,”埃丽诺恢复了镇静,决定尽快完成这项可怕的差事,于是说道,“你总不会不接受一下我们的良好祝愿就走吧,即使我们未能亲自向你表示祝愿。詹宁斯太太说得一点不错。我有件要紧事要告诉你,我刚才正要写信通知你呢。我受人委托,接受了一项极其愉快的任务。”(说着说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布兰登上校十分钟前还在这里,他要我告诉你,他知道你打算去做牧师,很愿意把现在空缺的德拉福牧师职位送给你,只可惜俸禄不高。请允许我祝贺你有一位如此可敬、如此知心的朋友,我和他都希望这份俸禄能比现在的一年大约二百镑高得多,以便使你更有条件——不光是解决你自己的临时膳宿问题一—总而言之,可以完全实现你的幸福愿望。”
爱德华的苦衷,他自己是说不出口的,也无法期望别人会替他说出来。听到这条意想不到的消息,他看样子大为震惊。不过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布兰登上校!”
“是的,”因为最难堪的时刻已经有些过去了,埃丽诺进一步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布兰登上校是想表示一下他对最近发生的事情的关切.—你家人的无理行径把你推进了痛苦的境地一—当然,玛丽安和我,以及你的所有朋友,都和他一样关切。同样,他的行动也表明他对你整个人格的高度尊敬,对你目前所作所为的特别赞许。”
“布兰登上校送我一个牧师职位,这可能吗?”
“你受尽了家人的亏待,遇到旁人的好意也感到惊奇。”
“不,”爱德华恍然省悟过来,回答说,“我得到你的好意就不会感到惊奇。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亏了你,亏了你的一片好心。我从心里感激你——要是做得到的话,我一定向你表示这种感激之情——但是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口齿不伶俐。”
“你搞错了。老实对你说吧,这事完全归功于,至少是几乎完全归功于你自己的美德和布兰登上校对你这种美德的赏识。我根本没有插手。我了解了他的意图之后,才知道那个牧师职位空着。我根本没有想到,他还会有个牧师职位可以相赠。他作为我和我一家人的朋友,也许会——我的确知道他十分乐于赠给你。不过,说老实话,你不用感激我,这不是我求情的结果。”
为了实事求是,埃丽诺不得不承认自己稍许起了一点作用。但是她不愿意显示自己是爱德华的恩人,因而承认得很不爽快。大概正是由于这个缘故,爱德华进一步加深了他心里最近产生的那个猜疑。埃丽诺说完之后,他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最后,他像是费了很大劲儿,终于说道:
“布兰登上校似乎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我总是听见人们这样议论他,而且我知道,你哥哥非常敬佩他。毫无疑问,他是个聪明人,大有绅士风度。”
“的确如此,”埃丽诺答道,“我相信,经过进一步了解你会发现,他和你听说的一模一样,既然你们要成为近邻(我听说牧师公馆就在他的大宅附近),他具有这样的人格也就特别重要。”
爱德华没有作声。不过,当埃丽诺扭过头去,他趁机对她望了一眼。他的眼神那样严肃,那样认真,那样忧郁,仿佛在说:他以后或许会希望牧师公馆离大宅远一点。
“我想,布兰登上校住在圣詹姆斯街吧?”他随后说道,一面从椅子上立起身。
埃丽诺告诉了他门牌号码。
“那我要赶快走啦,既然你不让我感谢你,我只好去感谢上校。告诉他,他使我成为一个非常——一个无比幸福的人。”
埃丽诺没有阻拦他。他们分手时,埃丽诺诚挚地表示,不管他的处境发生什么变化,永远祝他幸福。爱德华虽说很想表示同样的祝愿,怎奈表达不出来。
“我再见到他的时候,”爱德华一走出门去,埃丽诺便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就是露西的丈夫了。”
埃丽诺带着这种愉快的期待心情,坐下来重新考虑过去,回想着爱德华说过的话,设法去领会他的全部感情。当然,也考虑一下她自己的委屈。
且说詹宁斯太太回到家里,虽然回来前见到了一些过去从未,见过的人,因而本该大谈特谈一番的,但是由于她一心想着她掌握的那件重要秘密,所以一见到埃丽诺,便又重新扯起那件事。
“哦,亲爱的,”她嚷道,“我叫那小伙子上来找你的。难道我做得不对?我想你没遇到多大困难。你没发现他很不愿意接受你的建议吧?”
“没有,太太。那还不至于。”
“嗯,他多久能准备好?看来—切取决于此啦。”
“说真的,”埃丽诺说,“我对这些形式一窍不通,说不准要多长时间,要做什么准备。不过,我想有两二个月,就能完成他的授职仪式。
“两三个月?”詹宁斯太太嚷道。“天哪!亲爱的,你说得倒轻巧!难道上校能等两三个月!上帝保佑!这真要叫我无法忍耐了。虽然人们很乐意让可怜的费拉斯先生来主事,但是不值得为他等两三个月啊。肯定可以找到别人,一样能办嘛,找个己经有圣职的人。
“亲爱的太太,”埃丽诺说,“你想到哪几去了?你听我说,布兰登上校的唯一目的是想帮帮费拉斯先生的忙。”
“上帝保佑你,亲爱的,你总不至于想让我相信,上校娶你只是为了要送给费拉斯先生十个几尼的缘故吧!”
这样一来,这场假戏再也演不下去了。双方不免要立即解释一番,一时间都对此极感兴趣,并不觉得扫兴,因为詹宁斯太太只不过用一种乐趣取代了另一种乐趣,而旦还没有放弃对前一种乐趣的期待。
“当然,牧师公馆房子很小,”第一阵惊喜过后,她说,“很可能年久失修了。不过,我当时以为他在为另一幢房子表示歉意呢。据我了解,那幢房子底层有六间起居室,我想管家对我说过,屋里能安十五张床!而且他还向你表示歉意,因为你住惯了巴顿乡舍!这似乎十分滑稽可笑。不过,亲爱的,我们得撺掇上校赶在露西过门以前,帮助修缮一下牧师公馆,好叫他们住得舒适一些。”
“不过布兰登上校似乎认为,牧师俸禄太低,他们无法结婚。”
“亲爱的,上校是个傻瓜。他因为自己每年有两干镑的收入,就以为别人钱少了不能结婚。请你相信我的话,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在米迦勒节以前去拜访一下德拉福牧师公馆。当然,要是露西不在那里,我是不会去的。”
埃丽诺很同意她的看法:他们很可能什么也不等了。
第五章
爱德华先到布兰登上校那里道谢,随后又高高兴兴地去找露西。到了巴特利特大楼,他实在太高兴了,詹宁斯太太第二天来道喜时,露西对她说,她生平从未见过他如此兴高采烈。
露西自己无疑也是喜气洋洋的。她同詹宁斯太太一起,由衷地期望他们大家能在米迦勒节之前安适地聚会在德拉福牧师公馆。同时,听到爱德华称赞埃丽诺,她也不甘落后,一说起她对他们两人的友情,总是感激不尽,激动不已,立刻承认她对他们恩重如山。她公开宣称,无论现在还是将来,达什伍德小姐再怎么对他们尽心尽力,她都不会感到惊讶,因为她为她真正器重的人办事,总是什么都肯干。至于布兰登上校,她不仅愿意把他尊为圣人,而且迫切希望在一切世俗事物中,确实把他当作圣人对待。她渴望他向教区缴纳的什一税能提高到最大限度。她还暗暗下定决心,到了德拉福,她要尽可能充分利用他的仆人、马车、奶牛和家禽。
自从约翰.达什伍德走访伯克利街,已有一个多星期了。从那之后大家除了口头上询问过一次以外,再也没有理会他妻子的病情,因而埃丽诺觉得有必要去探望她一次。然而,履行这种义务不仅违背她自己的心愿,而且也得不到她同伴的鼓励。玛丽安不仅自已断然不肯去,还拼命阻止姐姐去。詹宁斯太太虽然允许埃丽诺随时可以使用她的马车,但是她太厌恶约翰.达什伍德夫人了。即使很想看看她最近发现她弟弟的隐情之后是个什么样子,即使很想当着她的面替爱德华打抱不平,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去见她。结果,埃丽诺只好单独前去进行一次她最不心甘情愿的访问,而且还冒着同嫂子单独会面的危险。对于这个女人,其他两位女士都没有像她那样有充分理由感到深恶痛绝。
马车驶到屋前,仆人说达什伍德夫人不在家;但是没等马车驶开,她丈夫碰巧走了出来。他表示见到埃丽诺非常高兴,告诉她他刚准备去伯克利街拜访,还说范妮见到她定会十分高兴,邀请她快进屋去。
他们走上楼,来到客厅。里面没有人。
“我想范妮在她自己房里,”约翰说,“我就去叫她,我想她决不会不愿意见你——的确不会。特别是现在,不会有什么——不过,我们一向最喜欢你和玛丽安。玛丽安怎么不来?”
埃丽诺尽量给妹妹找了个借口。
“我想单独见见你也好,约翰回答说,“因为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布兰登上校的这个牧师职位——这能是真的吗?他真的赠给了爱德华?我是昨天偶然听说的,正想去你那里再打听一下。”
“这是千真万确的。布兰登上校把德拉福的牧师职位送给了爱德华。”
“真的:哦!这真叫人吃惊!他们既不沾亲带故,又没有什么交往!再加上牧师的薪俸又那么高!给他多少钱?”
“一年大约二百镑。”
“不错嘛——至于给继任牧师那个数额的俸禄——假定在已故牧师年老多病,牧师职位马上就要出现空缺的时候就推举,那他也许能得到一干四百镑。但他为什么不在老牧师去世前就把这桩事料理妥当?现在嘛,确实为时太晚了,再推销就难办了,可是布兰登上校是个聪明人啊!我感到奇怪,在这么平平常常的一件事情上,他竟然这么没有远见!不过我相信,几乎每个人的性情都是变化无常的。经过考虑,我觉得情况很可能是这样的:爱德华只是暂时担任这个职务,等真正把圣职买走的那个人长大了,再正式交给他。是的,是的,就是这么回事,请相信我好啦。”
可是,埃丽诺断然对他进行反驳。她说她受布兰登上校的委托,负责向爱德华转告这项提议,因而应该了解赠送条件的。她哥哥见她说得有根有据,只好折服。
“这事确实令人惊讶!”他听了她的话以后嚷道,“上校的用心何在呢?”
“用心很简单——想帮助费拉斯先生。”
“好啦,好啦,不管布兰登上校怎么样,爱德华还是个非常幸运的人!不过,你别向范妮提起这件事。虽然我已经向她透露过,她也能泰然处之,但她总是不喜欢听人说来说去的。”
埃丽诺听到这里,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说出这话:她认为范妮若是真的听说她弟弟发了财,倒会泰然处之,因为这样一来,她和她孩子便不会受穷了。
“现在,”约翰接着说,声音压得很低,以便同这么个重要话题协调起来,“费拉斯太太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想最好彻底瞒着她,能瞒多久瞒多久。他们一结婚,恐怕她就全知道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呢?本来,谁也不认为费拉斯太太会对她儿子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感到满意,因为那根本不可能。鉴于她最近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还要期望她会有什么感情呢?她已经和她儿子断绝了关系,永远抛弃了他,还迫使她可以左右的那些人也都抛弃了他。的确,她做出这种事情之后,你就不能设想她会为爱德华而感到悲伤或喜悦。她不可能对爱德华遇到的任何事情发生兴趣。她并不是个精神脆弱的人,连孩子的安适都不顾了,还会感到做母亲的不安!”
“啊!埃丽诺,”约翰说,“你这个道理讲得很好,但那是建立在不懂人类天性的基础上。等到爱德华举办他那不幸的婚事的时候,保险地母亲会觉得像是从没抛弃他似的。因此,可能促进那起可怕事件的每个情况,都得尽量瞒着她。费拉斯太太决不会忘记爱德华是她的儿子。”
“你真使我吃惊。我倒是认为,她此时一定忘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
“你完全冤枉了她。费拉斯太太是天下最慈爱的一位母亲。”
埃丽诺默然不语。
“我们现在正在考虑,”达什伍德先生停了片刻,然后说,“让罗伯特娶莫顿小姐。”
埃丽诺听到她哥哥那一本正经、果决自负的口气,不禁微微一笑,一面镇静地答道:
“我想,这位小姐在这件事上是没有选择权的。”
“选择权!你这是什么意思?”
“照你的说法推想,莫顿小姐不管嫁给爱德华还是嫁给罗伯特,反正都是一个样,我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是没有什么区别,因为罗伯特实际上要被当作长子了。至于说到别的方面,他们都是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一—我不知道哪个比哪个好。”
埃丽诺没再说话,约翰也沉默了一会儿。他最后谈出了这样的看法:
“有一件事,亲爱的妹妹,”他温存地握住她的手,悄声低语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而且我也愿意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这一定会使你感到高兴。我有充分理由认为一—的确,我是从最可靠的来源得到的消息,不然我就不会再重复了,因为否则的话,就什么也不该说——不过我是从最可靠的来源得到的消息——我倒不是明言直语地听见费拉斯太太亲口说过,但是她女儿听到了,我是从她那儿听来的。总而言之,有那么一门亲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管它有什么缺陷,却会更合费拉斯太太的心意,也远远不会像这门亲事那样给她带来这么多的烦恼,我很高兴地听说费拉斯太太用这种观点考虑问题。你知道,这对我们大家是一个十分可喜的情况。‘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说,‘这本来是无法比较的,我现在决不肯弃轻取重。’然而,那事是根本不可能的——想也不要想,提也不要提。至于说到感情,你知道——那决不可能——已经全部付诸东流了。但是,我想还是告诉你,我知道这一定会使你感到非常高兴。亲爱的埃丽诺,你没有任何理由感到懊悔。你无疑是极其走运的——通盘考虑一下,简直同样理想,也许更加理想。布兰登上校最近和你在一起过吗?”
埃丽诺听到这些话,非但没有满足她的虚荣心,没有激起她的自负感,反而搞得她神经紧张,头脑发胀。因此,一见罗伯特.费拉斯先生进来,她感到非常高兴,这样她就不用回答她哥哥,也不用听他再说三道四了。大家闲谈了一会,约翰.达什伍德想起范妮还不知道他妹妹来了,便走出房去找她,留下埃丽诺可以进一步增进对罗伯特的了解。此人举止轻浮,无忧无虑,沾沾自喜,想不到只是因为生活放荡,便得到了他母亲的过分宠爱和厚待。而他哥哥却因为为人正直,反被驱出了家门。这一切进一步坚定了她对他的头脑和心地的反感。
他们在一起刚刚呆了两分钟,罗伯特就谈起了爱德华,因为他也听说了那个牧师职位,很想打听打听。埃丽诺就像刚才给约翰介绍的那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细说了一遍。罗伯特的反应虽然大不相同,但却和约翰的反应一样惹人注意。他肆无忌惮地纵声大笑。一想到爱德华要当牧师,住在一幢小小的牧师公馆里,真叫他乐不可支。再加上异想天开地想到爱德华穿着白色法衣念祈祷文,发布约翰.史密斯和玛丽.布朗即将结婚的公告,这更使他感到滑稽透顶。
埃丽诺一面沉默不语、肃然不动地等着他停止这种愚蠢的举动,一面又情不自禁地凝视着他,目光里流露出极为蔑视的神气。然而,这股神气表现得恰到好处,既发泄了她自己的愤懑之情,又叫对方浑然不觉,罗伯特凭借自己的情感,而不是由于受到她的指责的缘故,逐渐从嬉笑中恢复了理智。
“我们可以把这当作玩笑,”他终于止住了笑声,说道。其实,真正没有那么多好乐的,他只不过想要矫揉造作地多笑一阵子罢了。“不过,说句真心话,这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可怜的爱德华!他水远被毁灭了。我感到万分惋惜,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好心人,也许是个心肠比谁都好的人。达什伍德小姐,你不能凭着你和他的泛泛之交,就对他妄下结论。可怜的爱德华!他的言谈举止当然不是最讨人喜欢的。不过你知道,我们大家生下来并不是样样能力一般齐——言谈举止也不一致。可怜的家伙!你若是见他和一伙生人在一起,那可真够可怜的!不过,说句良心话,我相信他有一副好心肠,好得不亚于王国的任何人。说实在的,这事猛然一出来,我生平从没那么震惊过。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母亲第一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觉得她是求我采取果断行动,于是我立即对她说:‘亲爱的母亲,我不知道你在这个关头会打算怎么办,但是就我而论,我要说,如果爱德华真的娶了这个年轻女人,那我决不要再见到他。’这就是我当时说的话。的确,我这一惊吃得非同小可!可怜的爱德华!他完全把自己葬送了!永远把自己排除在上流社会之外!不过,正如我立即向我母亲说的,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从他所受的教育方式看,他总要出这种事的。我可怜的母亲简直有点发疯了。”
“你见过那位小姐吗?”
“是的,见过一次,当她呆在这座房子里的时候。我偶然进来逗留了十分钟,把她好好看了看。只不过是个别别扭扭的乡下姑娘,既不风流,也不漂亮。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我想她就是可以迷住可怜的爱德华的那种姑娘。我母亲把事情对我一说,我就立即提出要亲自和他谈谈,说服他放弃这门婚事。但是我发现,当时已经为时过晚,无法挽救了。因为不幸的是,我一开始不在家,直到关系破裂之后,我才知道这件事,不过你知道,这时候我已经无法干预了。我若是早得知几个小时的话,我想十有八九是可以想出办法来的。我势必会极力向爱德华陈说的。‘我的好伙计,’我会说,‘考虑一下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谋求一桩极不体面的婚事,遭到了你一家人的一致反对。’总之一句话,我认为当时是有办法的。但是现在太晚了。你知道,他肯定要挨饿,这是确定无疑的,绝对要挨饿。”
罗伯特刚刚泰然自若地说完这一点,约翰.达什伍德夫人走了进来,打断了这个话题。不过,虽然她从不同外人谈论这件事,可埃丽诺还是看得出来这件事给她精神上带来的影响:她才进来时,神气就有点慌乱,后来又试图对埃丽诺表现得热诚些。当她发现埃丽诺和她妹妹很快就要离开城里时,她甚至还表示关切,好像她一直希望能多见见她们。她一面在说,陪她一起进来的丈夫一面在洗耳恭听,好像哪里说得最富有感情,哪里说得最温文尔雅,他都能辨别得一清二楚。
第六章
埃丽诺又到哈利街做了一次短暂的访问,约翰.达什伍德祝贺她们不费分文就能朝巴顿方向做这么远的旅行,而且布兰登上校过一两天也要跟到克利夫兰。这次访问结束了他们兄妹之间在城里的来往。范妮含含糊糊地邀请她们一旦方便就去诺兰庄园,这恰恰是最不可能的事情。约翰较为热情而不那么公开地对埃丽诺说,他将迅即到德拉福看望她。这就是可以预期他们在乡下会面的全部表示。
使埃丽诺感到有趣的是,她发现似乎所有的朋友都决计把她发落到德拉福,而那个地方如今偏偏成了她最不愿走访、最不想居住的地方。因为那里不仅被她哥哥和詹宁斯太太视为她未来的归宿,而且就连露西还在分手的时候也一再恳请她去那里看望她。
四月初的一个清早,汉诺佛广场和伯克利街的两帮人分头从家里出发,相约在路上碰头。为了照顾夏洛特母子,她们计划在路上走两天,帕尔默先生和布兰登上校走得快些,女眷们到达克利夫兰不久,他们就能赶到。
玛丽安虽说在伦敦没有多少舒心的时候,一直急着想早点离开,但是真到临走的时刻,她又不能不怀着巨大的痛苦,向那幢房子告别。因为就在这幢房子里,她最后一次享受到对威洛比寄以希望与信任的乐趣,可是如今这种希望与信任已经永远破灭了。在这个地方,威洛比还在忙于新的约会、新的规划,而这一切她却无缘分享,现在要离开了,这怎么能不叫她潸然泪下呢。
埃丽诺离别时倒确实感到非常高兴。她没有那样值得留恋的对象,没有抛下永远不能分离的人儿,因而不会感到一时一刻的遗憾。她庆幸自己摆脱了露西的友情所给予的烦扰,庆幸自己能把妹妹带走,而使威洛比自从结婚以来,一直未能见到她。她盼望回到巴顿安安静静地住上几个月、可以使玛丽安的心情恢复平静,也可以使她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加平静。
旅途上她们一帆风顺,第二天便进入萨默塞特郡,在玛丽安的想象中.这里时而是个可爱的地方,时而又是个禁区。第三天午前,她们就抵达了克利夫兰。
克利夫兰是栋宽敞的现代建筑,坐落在一片倾斜的草坪上。四周没有花园,但是娱乐场地倒颇为宽阔。与同样显耀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有开阔的灌木丛和纵横交错的林间小径。一条环绕种植园的光滑的砾石路,直通到屋前。草坪上,点缀着零散的树木。房子为树木所环护,冷杉、花揪、刺槐,密密层层的,间或点缀着几棵伦巴第参天杨,把那些下房遮得严严实实。
玛丽安走进屋思,因为意识到距离巴顿只有八十英里,距离库姆大履不到三十英里,心情不禁激动起来。她在屋里还没呆上五分钟,便趁众人帮助夏洛特给女管家瞧看小宝宝的当几,又退了出来,偷偷穿过刚刚开始呈现其姿容之美的蜿蜒伸展的灌木丛林,向远外的高地上爬去。她立在希腊式的神殿前面,目光掠过宽阔的田野向东南方向眺望,深情地落在地平线尽处的山脊上。她想,站在这些山顶上,也许能望见库姆大厦。
她来到了克利夫兰,在这极其难得又无比痛苦的时刻,她不禁悲喜交集,热泪夺眶而出。当她绕着另一条路回到屋里时,她感到了乡行的逍遥自在,可以随心所欲地单独行动,不受约束地到处闲逛。因此她决定,在帕尔默夫妇家里逗留期间,她每日每时都要沉迷于这样的独自漫步之中。
她回屋的时候,正赶上众人往外走,想到房前屋后就近走走,她便一道跟了出来。大家来到菜园,一面观赏墙上的花朵,一面听着园丁抱怨种种病虫害。接着走进暖房,因为霜冻结束得晚,再加上管理不慎,夏洛特最喜爱的几种花草被冻死了,逗得她哈哈大笑。最后来到家禽饲养场,只听饲养员失望地说起老母鸡不是弃巢而去,就是被狐狸叼走,一窝小鸡本来很有希望,不想纷纷死光,于是夏洛特又发现了新的笑料。就这样,上午余下的时间很快便消磨过去了。
整个上午,天气晴朗而干燥。玛丽安计划户外活动时,并没考虑她们在克利夫兰逗留期间,天气会发生什么变化。因此,她万万没有料到,晚饭后一场连绵大雨竟然使她再也出不去了。本来,她想趁着黄昏时刻,到希腊式神殿去散散步,也许能在那四周好好逛逛。如果天气仅仅是寒冷、潮湿一些,那还不至于阻挡得住她。但是,这样的连绵大雨,即使是她也不会当作干燥适意的好天气而去散步的。
她们伙伴不多,平平静静地消磨着时光。帕尔默夫人抱着孩子,詹宁斯太太在织地毯。她们谈论着留在城里的朋友,猜想米德尔顿夫人有何交际应酬,帕尔默先生和布兰登上校当晚能否赶过雷丁。埃丽诺虽然对此毫不关心,却也跟着她们一起谈论。玛丽安不管到了谁家,不管主人们如何防止,总有本事找到书房,不久就捞来了一本书。
帕尔默夫人素性和悦,待人友好,不可能使客人们感到不受欢迎。她那坦率热忱的态度大大弥补了她记忆和风度上的欠缺,这种欠缺往往使她有失风雅。她的和蔼可亲被那张漂亮的面孔一衬托,显得非常迷人。她的缺陷虽说很明显,但并不令人厌恶,因为她并不自负。除了她的笑声之外,别的东西埃丽诺都能宽容。
第二天,两位绅士终于到达了,赶上了一顿很迟的晚餐。屋里一下子增加了两个人,着实令人高兴。他们带来的趣事乐闻为大家的谈话增添光彩。本来,整整下了一上午的雨,大家的谈话兴致已经变得十分低落。
埃丽诺以前很少见到帕尔默先生,而就在那不多的接触中,她发现他对她妹妹和她自己的态度变化莫测,不知道他到了自己家里会如何对待她们。不过她发现,他对所有的客人都非常斯文,只是偶尔对他妻子和岳母有点粗野。她觉得,他本来大可成为一个可爱的伙伴,如今所以不能始终如一地做到这一点,只是因为他太自负了,总以为自己比一般人都高明,就像他认为自己比詹宁斯太太利夏洛特都高明一样。至于他个性和习性的其他方面,埃丽诺觉得,就他的性别和年纪而论,丝豪看不出有任何异乎寻常的地方。他吃食比较讲究,起居没有定时;喜爱孩子,但又假装怠慢;本该用来务正业的时间,他却一个个上午消磨在打弹子上。不过,总的来说,埃丽诺对他比原来预料的要喜欢得多,可她并不因为不能更加喜欢他而从心里感到遗憾。她瞧瞧他的贪图享乐、自私自利和骄傲自大,想起爱德华的宽宏大量、朴实无华和虚怀若谷,不由得自鸣得意起来,对此她也不感到遗憾。
布兰登上校最近去了一趟多塞特郡,埃丽诺从他那儿听到了爱德华的消息,至少是关于他部分情况的消息。布兰登上校既把她看作费拉斯先生的无私朋友,又把她看作他自己的知心朋友。他向她谈起了德拉福牧师公馆的大致情况,叙说了它的种种缺陷。他在这个以及其他任何具体问题上对她的态度,他在离别十天之后重新见到她时的那股毫不掩饰的高兴劲儿,他愿意和她交淡,尊重她的意见,这一切都大可证明詹宁斯太太关于他有情于她的说法很有道理。假如埃丽诺不像一开始那样仍然认定玛丽安才是他真正的心上人,那么她或许也会跟着对此产生怀疑。但在事实上,除了詹宁斯太太向她提到过以外,她几乎从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她不得不认为,她们两个比较起来,还是她自己观察得更细心:她注意他的眼睛,而詹宁斯太太只考虑到他的行为。当玛丽安觉得头昏喉痛,开始得了重伤风,布兰登上校显出焦虑不安的神情时,因为没有用言语加以表示,这副神情完全没有被詹宁斯大大所察觉,而埃丽诺却从这副神情中发现了炽热的感情和情人那种不必要的惊慌。
玛丽安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和第四天傍晚,又两次愉快地出去散步,不仅漫步在灌木丛间的干碎石地上,而且踏遍了四周的庭园,特别是庭园的边缘地带,这里比别处更加荒凉,树木最老,草最高最潮湿。这还不算,玛丽安居然冒冒失失地穿着湿鞋湿袜子席地而坐,结果患了重感冒,头一两天虽说满不在乎,甚至矢口否认,无奈病情越来越严重,不能不引起众人的关切和她自己的重视。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开来了处方,但通常都被谢绝。虽说她身子沉重,温度很高,四肢酸痛,咳得喉咙也痛,但是好好休息一夜就能彻底复原。她上床后,埃丽诺好不容易才说服她试用一两种最简单的处方。
第七章
第二天早晨,玛丽安还是按通常时刻起身,不管谁来问安,她都说好些了。而且为了证实自己确有好转,又忙起她惯常的事情。但是,一天里,不是哆哆嗦嗦地坐在炉前,手里拿着本书又不能读,就是有气无力、没精打采地躺在沙发上,这都远远不能表明她确有好转。后来,实在越来越不舒服,便早早上床唾觉去了。这时,布兰登上校只是对她姐姐的镇静自若感到吃惊。埃丽诺虽说不顾妹妹的反对,整天在护理她,夜里逼着她吃点合适的药,但是她和玛丽安一祥,相信睡眠肯定有效,因而并不感到真正可怕。
但是,玛丽安浑身发烧,折腾了一夜之后,两人的期望便落了空。玛丽安硬撑着爬下床,后来自认坐不住,便又自动回到床上。埃丽诺立即采纳了詹宁斯太太的意见,派人去请帕尔默夫妇的医生。
医生请来了,他诊察了病人,虽然一面鼓励达什伍德小姐说,她妹妹过不几天就能恢复健康,一面却又断言她得的是病毒性感冒,并且漏出了“传染”两个字。帕尔默夫人一听吓了一跳,很替自己的孩子担忧。詹宁斯太太对玛丽安的病,从一开始就比埃丽诺看得严重,现在听到哈里斯先生的诊断报告,脸色显得十分严肃。她认为夏洛特是该担忧,是该小心,催促她马上带着孩子离开家里。帕尔默先生虽然认为她们的忧虑毫无根据,但他又觉得妻子那副忧心如焚、纠缠不休的样子,实在叫他无法忍受,便决定让她离开。就在哈里斯先生到来后还不足一个小时,夏洛特就带着小家伙及其保姆,向住在巴思对面几英里远的帕尔默先生的一个近亲家出发了。在她的热切恳求下,她丈夫答应一两天后就去那里和她作伴。她几乎同样热切地恳求她母亲也去那里陪伴她。不过,詹宁斯太太是个好心肠的人,她因此而受到埃丽诺的真心喜爱。她当众宣布:只要玛丽安还在生病,她就决不离开克利夫兰。既然是她把玛丽安从她母亲身边带走的,那她就要通过自己的悉心照料,尽力代行母亲的职责。埃丽诺发觉,她任何时候都是个最乐于帮助别人的热心人,一心想要分担她的辛劳,而且经常凭借她丰富的护理经验,给埃丽诺以很大的帮助。
可怜的玛丽安被这场病折磨得无精打采,总觉得自己浑身病痛,再也无法希望明天可以复原了。一想到明天的计划全毁在这倒霉的病上,她的病势不觉变得更加严重。原来,她们明天要踏上归家的旅途,一路上有詹宁斯太太的一位仆人关照,后天下午就能让母亲出其不意地见到她们。她很少开口,但是一开口便是为这次不可避免的耽搁而哀叹。不过,埃丽诺试图帮她打起精神,让她相信被推迟的时日将是非常短暂的,而她自己当时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第二天,病人的情况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病势当然不见好转,但也不显得有所加重。现在,宾主的人数进一步减少了,因为帕尔默先生尽管很不愿走(这一方面是出自真正的仁爱与温厚,一方面是不想显得让妻子吓得不敢不去),但最后终于被布兰登上校说服,准备履行他对妻子的诺言。当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布兰登上校更是费尽很大劲儿,才启齿说起自己也想走。不过,好心的詹宁斯太太这时又令人心悦诚服地出面干预了。她认为,上校的情人正为她的妹妹感到焦虑不安,这时候就把他打发走,岂不是叫他们两人都不得安适。因而她立即对上校说,她需要他呆在克利夫兰,逢到晚上达什伍德小姐在楼上陪伴她妹妹时,她要让他和她一起玩皮克牌什么的。她极力挽留他,而他一旦依从就能满足他自己的最高心愿,于是只能装模作样地推托两句。特别是,詹宁斯太太的恳求得到了帕尔默先生的热烈支持,他似乎觉得,他走后留下一个人,碰到紧急情况能帮帮达什伍德小姐的忙,或者替她出出主意,他也就感到宽慰了。
这一切安排当然都是背着玛丽安进行的。她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缘故,克利夫兰的主人们才在大家到来大约七天之后,便相继离家而走。她见不到帕尔默夫人并不感到诧异,也不感到关切,她从来不提起她的名字。
帕尔默先生走了两天,玛丽安的病情依然如故。哈里斯先生每天都来护理她,仍然一口咬定她很快就会复原。达什伍德小姐同样很乐观,但是其他人却丝毫不感到欢欣鼓舞。詹宁斯太太早在玛丽安刚开始发病不久,就断定她绝对好不了啦。布兰登上校对詹宁斯太太的可怕预言基本上只能听之任之,对其影响并无抵制能力。他试图说服自己消除忧虑,医生对病情的不同论断似乎使这种忧虑显得非常荒诞。但是他每天都要孤单单地呆上好多时间,这非常适于他滋生种种伤心的念头,他无法消除再也见不到玛丽安的忧虑。
然而到了第三天早晨,两人差一点打掉这种悲观心理;因为哈里斯先主来后宣布:病人的情况大有好转。她的脉搏跳动得有力多了,所有症状都比他上次来诊时要好。埃丽诺进一步证实了她的乐观想法,不禁欣喜若狂。使她感到高兴的是,她在写给母亲的信里,一直坚持自己的见解,而没有接受她朋友的判断,对于把她们耽搁在克利夫兰的那点小病完全等闲视之。她几乎确定了玛丽安可以上路的时间。
但是,这一天到最后并不像开始那么吉利,临近傍晚时分,玛丽安又发病了,比以前更加沉重,更加烦躁不安。不过她姐姐仍然很乐观,认为所以出现这种变化,不过是因为给她铺床的时候,让她坐了一会几。她悉心照料妹妹服了医生开的镇净剂,满意地看着她终于睡着了,她认为这会产生最有益的效果。玛丽安虽然不像埃丽诺期望的睡得那么安稳,但是却睡了相当长的时间。埃丽诺一心想要亲自观察效果如何,便决定自始至终守着她,詹宁斯太太不知道病人有任何变化,便异常早地上床睡觉去了,她的女仆(也是一个主要的护士),正在女管家房里玩耍,剩下埃丽诺一个人守着玛丽安。
玛丽安的睡眠变得越来越惊扰不安。她姐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不停地辗转反侧,听见她嘴里不住地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呓语,简直想把她从这痛苦的睡眠中唤醒。不料玛丽安忽然被屋里的什么意外声音惊醒了,急忙爬起来,激动若狂地大声嚷道:
“妈妈来啦?”
“还没有,”埃丽诺答道。她掩饰着自己的恐惧,一面扶着玛丽安重新躺下。“不过,我想她很快就会到达。你知道,从这里到巴顿路途遥远。”
“她千万不要绕道由伦敦来,”玛丽安带着同样焦急的神情嚷道。“她若是去伦敦,那我永远也见不到她啦。”
埃丽诺惊愕地察觉,她有些不大正常了。她一面尽力安抚她,一面急切地为她诊脉。脉搏比以前跳得更弱更急促。玛丽安仍然发狂似地叨念着妈妈,埃丽诺越来越惶恐不安,因此决计立刻叫人把哈里斯先生请来,同时派使者去巴顿把母亲叫来。如何最妥当地实现这后一目标,决心刚下定,她就想到要找布兰登上校商量商量。她拉铃叫仆人来替她看守妹妹,然后马上跪下楼,匆匆来到客厅。她知道,她一般虽在比现在晚得多的时刻,也能在客厅里见到布兰登上校。
事不宜迟。她当即向他摆明了她的忧虑和困难。对于她的忧虑,上校没有勇气、没有信心帮她解除,只能颓然不语地听她说着。但是,她的困难却立即迎刃而解,因为上校自告奋勇要当使者,去把达什伍德太太请来。那个爽快劲儿仿佛表明,他对眼前这次帮忙,心里预先做好了安排似的。埃丽诺起先不同意,但是很容易便被说服了。她用简短而热情的语言向他表示感谢。当上校打发仆人快去给哈里斯先生送信,并且马上去租用驿马的时候,埃丽诺给她母亲写了封短信。
此时此刻,能得到布兰登上校这样的朋友的安慰一—母亲能有这样的人作伴,怎么能不令入感到庆幸:母亲有他作伴,他的精明能给她以指点,他的关照能消除她的忧虑,他的友情能减轻她的痛苦!只要这种召唤所引起的震惊可以减轻的话,那么凭着他的言谈举止,有他出面帮忙,就一定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这当儿,上校不管有什么感受,行动起来还是踏踏实实,有条不紊。他雷厉风行地进行每一项必要的准备,精确计算埃丽诺可能期待他回来的时间。前前后后,一分一秒也不耽搁。驿马甚至不到时候就牵来了,布兰登上校只是带着严肃的神气握了握埃丽诺的手,嘀咕了几句,她也没听清说的什么,便匆匆钻进了马车。此时约摸十二点光景,埃丽诺回到妹妹房里,等候医生到来,同时接着看护病人。这是一个两人几乎同样痛苦的夜晚。玛丽安痛苦得睡不安稳,尽说胡话,埃丽诺则忧心如焚,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哈里斯先生还不见踪影。埃丽诺先前并不忧惧,现在一旦忧惧起来,倍觉痛苦不堪。因为她不愿叫醒詹宁斯太太,便让那仆人陪着她熬夜,不过她只能使埃丽诺格外苦恼,因为她把女主人的一贯想法向她做了暗示。
玛丽安仍然不时语无伦次地叨念着母亲。每当她提起母亲的名字,可怜的埃丽诺心里就像刀割一般。她责备自己没有把妹妹病了那么多天当作一回事,满心以为能立即给她解除痛苦。但是现在却觉得,解除痛苦的全部努力很可能马上化为泡影,一切都耽搁得太久了。她设想她那苦难的母亲来得太迟了,已经见不到这个宝贝孩子,或者说在她还省人事的时候见不到她了。
埃丽诺刚想再打发人去喊哈里斯先生,或者,如果他不能来,就去另请别人,不料哈里斯先生到了———不过那是五点过后才到。然而,他的意见多少弥补了一下他的耽搁,因为他虽然承认病人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可怕变化,但是并不认为有多大危险。他满怀信心地谈到,用一种新的疗法可以解除病人的痛苦,而这种信心也多少传给埃丽诺几分。哈里斯先生答应过三四个小时再来看看。他离开的时候,病人和她那焦虑的看护人都比他刚见到时镇静多了。
到了早晨,詹宁斯太太听说了夜里的情形,不禁大为关切,一再责备她们不该不叫她来帮忙。她先前就感到忧惧,现在更有理由重新感到忧惧,因而对昨晚的事情毫不怀疑,她虽然尽量拿话安慰埃丽诺,但是她深信玛丽安病情危险,安慰中并不夹带着希望。她的心情确实十分悲痛。像玛丽安这么年轻、这么可爱的一个姑娘,居然会迅速垮掉,早早死去,这即使让无关的人见了,也会感到痛惜的。玛丽安还有别的理由得到詹宁斯太太的怜悯。她做了她三个月的同伴,现在仍然受她照顾。大家都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冤屈,一直不快活。另外,她还眼看着她的姐姐(也是她最宠幸的人)痛苦难熬。至于她们的母亲,詹宁斯太太一想到玛丽安对她大概就像夏洛特对她自己一样,她对她的痛苦的同情就变得非常诚挚了。
哈里斯先生第二次来得很准时。他指望上次开的药方能产生些效果,但这次来一看,希望落了空。他的药没起作用,烧没有退,玛丽安只是更安静了——这有些反常——一直昏迷不醒。埃丽诺见他害怕了,自己也当即跟着害怕起来,而且害怕得比哈里斯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便建议另请医生。可是哈里斯认为这没有必要,他还有点药可以试试。这是一种新药,他相信一定会有效,几乎像他相信前一种药物有效一样。最后,他又做了一番鼓舞人心的保证,可是对于这些保证,达什伍德小姐只是听在耳朵里,心里可不相信。她是镇静的,除了想起她母亲的时候。但是她几乎绝望了,直到中午,她始终处于这种状态,守在妹妹床边几乎一动不动,脑际浮现出一个个悲哀的形象、一个个痛楚的朋友。詹宁斯太太的谈话使她的情绪低沉到极点。这位太太毫无顾忌地把这次剧烈而危险的发作,归咎于玛丽安由于失恋而引起的历时数星期的身体不适。埃丽诺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因而精神上又增加了新的痛苦。
约摸正午时分,埃丽诺开始想象,觉得妹妹的弥搏可望略有好转。但是她非常谨慎,因为害怕希望落空,甚至都没向她的朋友说出。她等待着,观察着,一次次地诊脉,最后,外表的镇静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简直比先前的痛苦还难以掩饰,她便昌味地说出了自己的希望。詹宁斯太太虽然被逼着诊了诊脉,承认暂时是有好转,但她极力想让她的年轻朋友不要奢望这种现象可以持续下去。埃丽诺仔细考虑了一切可疑现象,也告诫自己不要抱有希望。但是,这已为时过晚,她心里已经浮现出希望。希望中只感到焦灼不安,便俯身向妹妹观察——她也不知道观察什么。半个小时过去了,但她幸运地见到那个可喜的征候仍旧存在,甚至还出现别的朕兆,进一步证实了这个征候。从她的呼吸、皮肤和嘴唇上,她都欣喜地见到了病势好转的迹象。玛丽安带着清醒而倦怠的神情凝视着她。现在,忧虑和希望同样使她感到沉重,心里一时一刻不得安宁,直到哈里斯先生四点钟到来为止。这时,哈里斯对她说,她妹妹的病情好转得这么快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便一再向她表示祝贺,这不由得给她带来了信心和安慰,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花。
玛丽安在各方面都大有好转,哈里斯先生宣称:她已完全脱离危险。詹宁斯太太也许对自己的预感在上次病危之际被部分证实而感到有些得意,便毅然相信了他的看法。她带着真挚的、继而是毫不含糊的喜悦承认,玛丽安很可能完全康复。
但埃丽诺高兴不起来。她的喜悦属于另一种形式,并没使她表现得兴高采烈。一想到玛丽安重新获得了生命,恢复了健康,可以回到朋友中间,回到溺爱她的母亲身边,她不由得感到无比欣慰,充满了炽烈的感激之情。但是,她的喜悦没有外露,既无言语,也无笑容。她的喜悦全部藏在心底,嘴里不说,感情却很强烈。
整个下午,她继续不间断地守在妹妹身边,安抚她的每一种忧惧,回答她那弱弱的心灵提出的每一次询问,提供她所需求的每一样东西,甚至几乎注视着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当然,有时候,旧病复发的可能性又会促使她回想起焦灼不安的滋味—一但是,她经过反复仔细的检查,发现所有的复原的征候都在继续发展。到六点钟,她见玛丽安安安稳稳,而且后来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便消除了一切疑虑。
布兰登上校回来纳期限快到了。埃丽诺相信,母亲一路上一定提心吊胆的,但到十点钟,或者顶多再迟一点,她就会如释重负了。还有那上校!也许是个同样可怜的人儿!噢!时间过得太慢了,还把他们蒙在鼓里,
七点钟,埃丽诺见玛丽安还在熟睡,便来到客厅和詹宁斯太太一起用茶。她早饭因为担惊受怕,午饭因为觉得有了希望,都没吃多少。现在她带着满意的心情而来,这顿茶点就觉得特别可口。茶点用完,詹宁斯太太想动员她在母亲到来之前休息一下,让她替她守候玛丽安。谁想埃丽诺并不感觉疲劳,此刻也没有睡意,如无必要,一时一刻也不想离开妹妹。于是,詹宁斯太太陪着她上了楼,走进病人房间,满意地看到一切都很正常,便让她留在那儿照料妹妹,想她的心事,而她回到自己房里,写写信,然后睡觉。
这天夜里,气温寒冷,暴风雨大作。风,绕着房子怒号;雨,冲着窗户拍打。可是埃丽诺只知道心里高兴,对此全然不顾。尽管狂风阵阵,玛丽安照样酣睡着,而正在赶路的人儿—一他们虽然目前遇到种种不便,但是等待他们的是丰厚的报偿。
时钟敲了八点。假如是十点的话,埃丽诺定会确信她听见有马车驶到屋前。她太自信了,尽管赶路的人还几乎不可能到来,但她确信听到了马车声。她走进毗邻的化妆室,打开一扇百叶窗,想证实一下她听得不错。她当即发现,她的耳朵没有听错。一辆马车的闪烁的车灯立即映入眼帘。她想,从车灯那摇曳不定的光亮可以看出,马车由四匹马拉着。这除了表明她可怜的母亲过于惊慌之外,还可以说明他们为什么到得这么快。
埃丽诺的心情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难以平静。一见马车停在门口,她就意识到母亲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疑虑呀——恐惧呀——也许还有绝望!而她也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她一想到这一切,心里哪能平静:现在唯一需要的是快。因此,她刚把妹妹交给詹宁斯太太的仆人关照,就匆匆跑下楼。
她走过一道内廊的时候,听到门厅那里一片忙乱,便知道他们已经进到屋里,她朝客厅奔去—-走进去,不想只见到威洛比。

【理智与情感】《理智与情感》虽是简·奥斯汀的第一部小说,但写作技巧已经相当熟练。故事中的每一个情节,经作者的巧妙构思,表面的因果关系与隐藏在幕后的本质缘故均自然合理。女主人公根据表面现象产生合情合理的推测和判断,细心的读者虽然不时产生种种疑惑,但思绪会自然而然随着好的观察而发展,等着最后结果出现时,与表面现象截然不同,造成了出乎意料的喜剧效果。如果反过来重读一遍,会发现导致必然结果的因素早见于字里行间。
【作者介绍】简 奥斯汀(1775-1817),19世纪英国最早发表现实主义小说的女作家。生于英国小乡镇史蒂文顿的一个牧师家庭,几乎从未接受过正规教育,但由于家庭文学空气熏陶而成为著名作家。其作品主要描绘她在狭小生活圈子里所熟悉的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青年男女的恋爱婚姻及其心态,具有观察细致,人物刻画惟妙惟肖,评论尖刻等艺术特色。20岁左右开始创作,共发表6部小说:《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曼斯菲尔德花园》、《爱玛》、《诺桑觉寺》、《劝导》。奥斯汀最初创作是为了反对流行小说。后来又反映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当时未受资本主义工业革命浪潮冲击的英国乡村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场景,扫除了当时小说创作的庸俗风气,在英国小说发展史上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同时奥斯汀又是公认的描写妇女意识的卓越作家。她的小说以《傲慢与偏见》和《爱玛》最受读者喜爱。
本书章节列表:
  • 《理智与情感》第一卷(上) 2632
  • 《理智与情感》第一卷(中) 3002
  • 《理智与情感》第一卷(下) 2911
  • 《理智与情感》第二卷(上) 2611
  • 《理智与情感》第二卷(下) 2642
  • 《理智与情感》第三卷(上) 3058
  • 《理智与情感》第三卷(下) 2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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