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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案》八回合辑(五) 3068次
第三三回 狄仁杰奏参污吏 洪如珍接见大员
却说武三思来至朝房,果见小黄门与狄仁杰喧嚷,走到面前,向着狄公奉了一个揖,乃说道:“大人乃朝廷大臣,何故同朝廷的小吏争论,岂不失了大人的体面?若这班人,有什么过失,尽可据实奏闻呢,若这样胡闹,还算什么封疆大吏?现在太后有旨,召汝入见,你且随我进来。”狄公对他一看,年纪甚是幼小,绿袍玉带,头戴乌纱,就知是武三思前来。当时故作不知,高声言道:“我说朝廷主子,甚是清明,岂有新简放的大臣,不能朝观之礼!可恨被这班小人,欺君误国,将一统江山,败坏于小人之手。朱利人那厮以武三思为护符,此乃是狗党狐群,贪赃枉法,算什么皇家国戚?既然太后命你宣旨,还不知尊姓大名,现居何职?”
 武三思听他骂了这一番,哪里还敢开口,心下暗道:“此人非比寻常,若令他久在朝中,与我等甚为不便。此时当我的面,尚敢作不知,指桑骂槐,如此,背后更可想见了。”复又见问他的姓名,更不敢说出,乃即道:“太后现在金殿上,立等观见,大人赶速前去见驾罢。你我同为一殿之臣,此时不知我的姓名;后来总可知道。”说着喝令小黄门退去,自己在前引路,狄公随后穿了几个偏殿,来至午门。武三思先命狄公在此稍待,自己进去,先在御驾前回奏,然后值殿官出来喊道:“太后有旨,传河南巡抚狄仁杰朝见。”狄公随即趋进午门,俯伏金殿,向上奏道:“臣河南巡抚狄仁杰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
 武后在御案上,龙目观看,只见他跪拜从容,实是相臣的气度,当即问说道:“卿家何日由昌平起程,沿途风俗,年成可否丰足?前者山东巡抚阎立本,保奏卿家,政声卓著,孤家怜才甚笃,故此越级而升。既然到了京中,何不先至黄门官处挂号,以便入朝见朕?”狄公当即奏道:“臣愚昧这才,毫无知识,蒙思拔擢,深惧不称其职,只以圣眷优隆,惟有竭力报效。臣于前月由昌平赴京,沿途年岁,可卜丰收,惟贪官污吏太多,百性自不聊生,诚为可虑。”武后听了这话,连忙问道:“孤家御极以来,屡下明诏,命地方官,各爱民勤慎。卿家见谁如此,且据实奏来。”狄公跪奏说道:“现有河南府清河县周卜成,便贪赃枉法,害虐民生,平日专同恶棍土豪鱼肉百姓,境内有富户曾有才,霸占民田,奸占民女,诸般恶迹,道路宣传。百姓控告衙门,反说小民的不是。推原其故,皆这两个人是张昌宗的家奴,张昌宗是皇上的宠臣,以故目无法纪。若此贪官污吏,如不尽法惩治,则日甚一日,百姓受害无穷,必至激成大变,此乃外官的恶习。京官的窦弊,臣入京都未能尽悉。但是黄门官朱利人而言,臣是奉命的重臣,简放的巡抚,进京陛见,理合先赴该处挂号。黄门官朱利人,谓臣升任巡抚,是因请托武三思贿赂而来。他乃武三思的妻舅,自称是皇亲国戚,勒令臣下送他一千两例规,方肯带领引见。臣乃由县令荐升,平日清正廉明,除应得的俸禄,余皆一尘不染,哪里有这赃银送他?谁知他阻挠入观,令黄门假传圣旨,不准微臣入朝。设非陛下厚恩,传诏宣见,恐再迟一年,也难得再见圣上。这班小人,居官当国,皆是全仗武三思、张昌宗等人之力,若不将等此人罢斥,驱逐出京,恐官力不能整饬,百姓受害日深,天下大局,不堪设想!臣受国厚恩,故冒死演奏,伏乞我主施行。”
 武后听他奏毕暗道:“此人好大的胆量,张昌宗、武三思,皆我宠爱之人,他初入京中见朕,便如此参奏他们,可见他平日的是为民为国了,不避权贵的人呢。虽则此事你可奏明,教孤家如何发落?将他两人革职,于心实是不忍,况且宫中以后无人陪伴了;若是不问,狄仁杰乃是先皇的旧臣,百官更是不服了。”想了一会,乃说道:“卿家所奏,足见革除弊政,殊堪嘉尚。着朱利人降二级调用,撤去黄门官的差使;周卜成误国殃民,着即行撤任。与曾有才并被害百姓,俟卿家赴任后,一并归案讯办,具奏治罪。张昌宗、武三思姑念事朕有功,可着毋庸置议。”狄公见有这道旨下,随即叩头谢恩。武后命他赴新任,然后卷帘退朝,百官分散。
 元行冲出了朝房,向狄公说道:“大人今日这番口奏,也算得出人意表,虽不能将那两个狗贼处治其罪,从此谅也不敢小视你我了。但是一日不去,皆是国家的大患,还望大人竭力访察,互相究办,方得谓无负厥职。”狄公说道:“请大人但放宽心,我狄某不是那求荣慕富的小人,依附这班奸臣,到任之后,那怕这武后有了过失,也要参她一本!”说着两个人分手而别。狄公到了客寓,进了饮茶,因有圣命在身,不敢久留京中。午后出门,拜了一天的客,择了第五日接印。好在这抚巡衙门即在河南府境内。唐朝建都,在河南名为外任,仍与京官一般,每日也要上朝奏事,加之狄公又兼有同平章事这个官职,如同御史相样,凡应奏,事件又多,所以每日皆须见驾。自从朱利人降级之后,所有这班奸臣,皆知道这狄公的利害,不敢小视于他。众人私下议道:“武、张这两人如此的权势,尚且被他进京,头一次陛见便奏他的不法,圣上虽未准奏,已将三思的妻舅撤差。你我不是依草附木的人,设若为他参奏一本,也要同周卜成一样了。”
 不说众人心里畏惧,单说狄公次日,先颁发红帖谕示,择定本月十三日辰刻接印,一面命马荣前去投递,一面自己先到巡抚衙门里,拜会旧任的巡抚。此时旧任的巡抚正是洪如珍,此人乃是个市侩,同僧人怀义自幼交好,因怀义生得美貌超群,有一日被武后看见,便命他为白马寺的主持,凡武后到寺里拈香,皆住在寺里,淫乱之风,笔难尽述。僧人怀义得幸之后,更是骄贵非常,致尊王位,出入俱乘舆马,凡当朝臣子,皆葡匐道途,卑躬尽礼。武承嗣、武三思见武后宠爱于他,皆以童仆礼相见,呼他为师父。僧人怀义因一人力薄,恐武后不能尽其意中之欢悦,又聚了许多市井无赖之徒,度为僧徒,终日在白马寺里传了些秘法,然后送进宫中。这洪如珍知道这门径,他有个儿子,长得甚好,也就送在寺内,拜怀义为师父。此子生来灵巧,所传的秘法,比群人格外的活动。因此怀义非常喜欢他,进于太后,太后大为宠爱。由此在武后面前,求之再四,将洪如珍放了巡抚。这许多秽迹,狄公还未曾知道。当时到了衙门,将名帖投进号房,见是新任巡抚大人,赶紧送与执帖的家人到里头通报,此时洪如珍已经得他儿子的信息,说新任的巡抚到了,十分刚直,连武张请人,皆为他严参,朱利人已经撤差。如到衙门拜见,不可大意。洪如珍看了这封书信后心下笑道:“张昌宗这厮,平日专妒忌怀义,说他占了他的地位,无奈他没有怀义许多的秘法,不过老实行事,现在仁杰再参了一本,格外要失宠了。那时我的儿子,能大得幸任,虽有这姓狄的在京,还怕什么?”当见家人来回,也只得命跟随家人,开了中门,花厅请会,自己也是换了冠带,在阶下候立。抬头见外面引进一人,纱帽乌靴,腰束玉带,年数五十以外,堂堂一表,人材颇觉威严,当即赶紧上前一步,高声说道:“下官不知大人枉顾,有接来迟,望祈见谅。”狄公见他如此谦厚,也就言道:“大人乃前任大员,何敢劳接!”说着彼此到了花厅,见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家人送上茶来,寒温叙毕,各吐其怀抱。
 洪如珍先问说道:“大人由县令升阶,卓授此任,圣上优眷,可谓隆极了。但不知大人何时接印,尚祈示知,以便迁让衙门。”狄公道:“下官知识毫无,深恐负此大任,只以圣上厚恩,命授封疆。昨日观见之时,圣命甚为匆促,现已择定本月十三日辰刻接印,红谕已经颁发,故特前来奉拜,藉达鄙忱。至地方上一切公牍,还望大人不吝箴言,授以针指。”哪知洪如珍见狄公如此谦卑,疑惑儿子所写的书信不实,此时反不以狄仁杰为意,乃道:“大人是钦命的大臣,理合早为接印。至下官手里公牍案件,自莅任以来,无不整理有方,地方上无不官清民顺。纵有那寻常案件,皆无关紧要,俟下官交卸时,自然交代清楚的,此时无烦大人过虑。”狄公见他言谈目中无人的气象,心下笑道:“我只知道你是个我辈,谁知你也是个狂妄不经的小人,你既如此托大居傲,本部院今日倒要当面驳你一驳。”乃即说道:“照此说来,大人在任上数年,真乃是小人之福了。但不知目下属下各员,可与大人所言相合否?下官自昌平由山东渡黄河,至清河县内,那个周卜成甚是殃民害国,下官昨日陛见圣上,在殿前一一据实参奏他的罪案。蒙圣上准奏,将他革职,不知大人耳目,可知道这班贪官污吏么?大人既自谓官清民顺,何以这等人员,姑容尚未究办呢?莫非是大人口不应心,察访不明的处在么?”
 当时洪如珍听狄公的一番言语,明明有意讥讽,因我当他说了大话,即乃说道:“大人但知一面,可知周卜成是谁处出身?他的功名,乃是张昌宗所保奏,武后放的这县令,现在虽然革职,恐也是掩人耳目,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虽有此直道,恐于此言不合呢,岂不有误自己的前程?”这一番的言语,说得狄公火从心起,大怒不止。不知狄公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回 接印绶旧任受辱 发公文老民伸冤
却说洪如珍这一番话,说得狄公大怒不止,乃即说道:“我道你是个正人君子,谁知你也与这班狗徒鼠辈视同一类,但有一言问你,你这个官儿,是做的当今皇家里的官呢,还是做的张昌宗家的官呢?先皇升驾,虽为这一班奸党,弄得朝政不清,弊端百出,若是你忠心报国,理合不避权贵,面折廷诤,才是为大臣的正理。而且这个周卜成乃是你的属下,若不知情,这防范不严的罪名,还可稍恕;你竟明明知道他害虐百姓!设若将民心激变,酿成大祸,那时张昌宗还能代你为力么?你识时务,乃是如此耶,岂不是欺君误国的奸臣么?有何面目,尚且本部院抗礼相见?可知做官,只知为国治民,不避艰险,即使为奸臣暗害,随后自有公论,何必贪这区区富贵,贻留万世骂名乎?本部院今日苦口劝你,以后务使革面洗心,致身君国,方是为大臣的气度,百年后史策流传,亦令人可敬。”这一派话,说得洪如珍哑口无言,两耳飞红,过了一会,只得自己认错说道:“下官明知不能胜任,因此屡经呈请开缺。目下大人前来,此乃万民之福也,下官岂有不遵之理?”狄公见洪如珍面有惭色,彼时也就是起身告辞,上轿而去。
 回至客寓,却巧元行冲前来回拜。狄仁杰便将方才这番言语,说了一回。乃即道:“洪如珍这厮,不知自何出身,何以数年之间,便做了这个封疆大吏?看他举止动静,实是不学无术模样。”元行冲长叹了一声,说道:“目今是绿衣变黄裳,瓦台胜金玉了。你道洪如珍是何等人物,说来也是可耻之甚。你我若非受先皇的厚恩,定要罢职归田,不问时局,落得个清白留遗,免得同这一班市侩为伍了。”当时就将洪如珍儿子,拜那僧人怀义为师,送入宫中,以及僧人怀义为白马寺的主持,圣驾常常临幸的话头,说了一遍。狄仁杰听说后,也就长叹不止,说道:“我狄某若早在京数年,这一班狗群鼠党,何能容他等鸱张如此!其初以为只张昌宗数人而已,谁知武后又有僧人邪道。但不知此人,现在宫中,还在寺内呢?”元行冲说道:“现在尚在寺中,若日久下来,难保不潜入宫内了。”狄公当时又谈论了一会,元行冲方才拜别,坐轿而去。
 到了第十三日,这天狄公先入朝,请了圣恩,回至寓中,已是卯正之后。因自己的仆众无多,又无公馆,当时在寓中穿了朝服,乘坐大轿,遮前拥后,来至巡抚衙门,卸在大堂,升了公座,命巡抚差官,到里面请印。所有合署的书差,以及属下的各官员,如此见大人轻减非常,一个个也就具了冠带,在堂口两旁侍立。洪如珍见巡抚差官进来请印,知是狄公已到,随即将王命旗牌,以及书卷案续,同印一并送出去。只听得三声炮响,音乐齐鸣,暖阁门开,巡抚差官披着大红将印放在公案桌上设好,狄公当时行了拜印礼,然后在堂下设了香案,谨敬叩头,三拜九叩首,望阙谢恩。升堂公坐,标了朱笔,写了“上任大吉”四个字,用印盖好,帖于暖阁上面,方才堂下各官,行廷参礼毕,众书役叩贺任喜。
 狄公随即在堂上,起了公文,用六里牌单,加紧命清河县周卜成,迅速来省。所有遗缺,着该县县丞暂行代理,并传知郝干廷同胡大经,王小三子,并被告曾有才,着派差押解来辕,以便讯办。书办将案稿接过,心下甚是恐怕,各书吏暗道:“真是狄巡抚大人,名不虚传,算得个有胆量的人,从未见过,方才接印,便动公事。”提人之事,当即在堂上誊清已毕,盖了官印,由驿递去。这里狄公又阅城盘库,查狱点卯,一连数日,将这许多公文,列行办事。此时洪如珍已迁出衙门,入朝复命,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周卜成自汇缘了这清河县缺,心下好不欢喜,一人时常言道:“古人说得好,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看古时这两句话,或者有用;若在此时,无论你如何自强,也不能为官。我若非在张昌宗家作役,巴接了这许多年日,哪里能为一县之主?我倒要将这两句的话,记挂了方好,又好改换了这两句的话:将相本无种,其权在武张。你看今日做官的人,无论京官外官,俱是这两家的党类居多。我现在既做了这个官儿,若不得些钱财,作些威福,岂不辜负了这个县令么?”他平日如此想法,到任以后,却巧又见曾有才居住在此地,更是喜出望外,两人表里为奸,凡自己不好出面的事情,皆令曾有才去。无论霸占田地,抢夺妇女,皆让他得人先分,等到有人来告控,皆是驳个不准。外人但知道他与曾有才一类,殊不知他比曾有才还坏更甚。那日将郝干廷的媳妇抢来,便与曾有才说道:“此人我心下甚是喜悦,目下权听你受用,等事情办毕,还是归我做主的。”两人正议之间,适值郝干廷前来告诉,周卜成格外驳个干净,好令他决不敢再告。谁知此时反被狄公进京,沿路中访问,未有数日,京中已有圣旨下来,着他撤任,彼此两人甚为诧异,不知这姓狄的是何出身,何以知道这县内案件。当时虽然疑惑,总倚着是张家的人,纵然有了风波,也未必有碍。当即写了一封书信,并许多金银礼物,遣人连夜进京,请张昌宗从中为力,以免撤任。谁料此才去,河南府里已接到巡抚狄公的公事,吓得府里的知府,手忙脚乱,随即专差专访下来,命县丞代理县印,立即传原被告等人,一并赴辕候审。周卜成接了这公事,心下方才着急,悔恨这件事不该胡闹,好容易夤缘这个县缺,忽然为上宪的来文撤任。已是悔之不及。虽想迟延,无奈公事紧急。次日便将印卷交代与县丞。县丞也随即出差。传知原告,准于后日赴巡抚辕门候讯。如此一来,早把郝干廷,胡大经,王小三子等人,弄得犹豫不定,听说巡抚亲提,遥想总非佳兆,当即到县内禀到,同曾有才等人,十分惧怕,惟恐在堂上吃苦。
 谁知公文号房,见了这件公禀,知清河县已经到省,当即送入里面,请狄公示下。狄公命被将告,并将已革清河县交巡捕差官看管,明日早晨,郝干廷同胡大经、王小三子三人来辕门,伺候听审。当日狄公朝罢之后,随即升坐大堂,两旁巡捕差官,书吏皂役,站满阶下。只见狄公入了公坐,书办将案卷呈上,狄公展开看毕,用朱笔在花名册上,点了一下,旁边书办喊道:“带原告郝干廷上来。”一声传命,仪门外面,听见喊带原告,差人等赶将原告郝干廷带进,高声报道:“民人郝干廷告进。”堂上也吆喝一声,道了一个“进”字,早将郝老儿在案前跪下。
 狄公望下面喊道:“郝干廷,你抬起头来,可认得本部院么?”郝老头禀道:“小人不敢抬头,小人身负大冤,媳妇被曾有才抢去,叩求大人公断。”狄公说道:“汝这老头儿也太糊涂了,此乃本部院访闻得知,自然为你等讯结。汝且将抬头,向本部院一看,可在哪里看见过么?’”郝干廷只得战战兢兢,抬头向上面一望,不觉吃了一惊:乃是前日为这事,要告府状,那个行路的客人。当时只在下面叩头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大人私下里暗访,真正我等小人之幸。此事是大人亲目所睹,并无虚假的话头。可恨这清河县,不准民词,被书差勒索许多的银钱,反驳了诬栽两字,岂不有冤无处可伸么?可怜胡大经同王小三子,也是同小人如此苦恼,现在在辕门外伺候,总求大人从公问断,令他将人放回。其余别事,求大人也不必追问他便了。他有张昌宗在武太后娘娘面前袒护,大人苦办得利害,虽然为我们百姓,恐于大人自已身上,有碍前程。小人们情愿花些钱,皆随他便了。”狄公听了这话,暗暗感叹不已,自思目今未尝不有好百姓,你以慈爱待他,他便同父母敬你,本部院只将人取回,余皆不必深究,恐怕张昌宗暗中害我,这样百姓,尚有何说!可恨这班狗头,贪婪无厌,鱼肉小民,以致国家的弊政,反为小人訾议,岂不可恨!当时说道:“你等不必多言,本部院既为朝廷大臣,贪官污吏,理合尽法惩治。汝等冤抑,本部院已尽知道了。已命胡大经、王小三子上堂对质。”这堂论一下,差役也就将这两个人带到案前。狄公随命跪在一旁,然后传犯官听审。堂上一声高喊,巡捕差官早已听见,将周卜成带到案下,将至仪门,报名而入。此时周卜成已心惊胆裂,心下说道:“这狄仁杰是专与我们作对了。我虽是地方官,通同一类,抢劫皆是曾有才所作所为,何以不先提他,惟独先提我?这件事就不甚妙了。”心下一想越怕不止,将两双脚软软的就提不起来,面皮上自然而然的就变了颜色,一脸红来,又一脸白了。巡捕差官见他如此光景,就低声骂道:“你这个狗头的囚犯,此时既知如此骇怕,当日便不该以张昌宗家势力,欺虐清河县的百姓。昨日一天半夜未见你有一点儿孝敬老子。你这么在清河县的任上,会向人要钱的,到了此时还要装什么腔,做什么势?不代我快走!”
 周卜成此时,也只好随他辱骂,到了案前跪下说道:“已革清河县知县周卜成跪见。”不知狄公如何治罪于周卜成,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五回 审恶奴受刑供认 辱奸贼设计讥嘲
却说周卜成到了堂口,向案前跪下说道:“革员周卜成,为大人请安。”狄公将他下上一望,不禁冷笑说道:“我道你身膺民社,相貌不凡,原来是个鼠眼猫头的种子,无怪乎心地不良,为百姓之害。本部院素来刚直,想你也有所闻,你且将如何同曾有才狼狈为奸,抢占良家妇女,从实供来。可知你乃革职人员,若有半句的支吾,国法森严,哪容你无所忌惮!”周卜成此时见狄公这派威严,早经乱了方寸,只得向上禀道:“革员莅任以来,从不敢越礼行事。曾有才抢占民间妇女,若果实有此事,革员岂不知悉。且该民人当时何不扭禀前来,乃竟事隔多年,控捏呈词,此事何能还信?而且曾有才是张昌宗家的旧仆,何敢行此不端之事?革员虽经革职,负屈良深,还求大人明察。”狄公冷笑说道:“你这个狗才倒辩得爽快,若临时扭控,能到县里去,他媳妇倒不至抢去了。你说他是张昌宗的旧仆,本部院便不问这案么?且带他进来,同你讯个明白。”当时一声招呼,也就将曾有才带到案前跪下。狄公见他跪在堂上,便将惊堂一拍,喝叫:“左右!且将这狗奴才夹起来,然后再问他的口供。此案是本部院亲目所睹,亲耳所闻的,岂容你等抵赖”两旁威武一声,早已大刑具取过上来,两个差役,将曾有才之腿衣撤去,套入圈内,只见将绳索一收,曾有才当时“哎哟”一声,早已昏死过去。狄公命人止刑,随向周卜成言道:“这刑具在清河县想你也曾用过,不知冤枉了多少民人。现在负罪非轻,若再不明白供来,便令你亲尝这刑滋味。你以本部院为何如人,以我平日依附那班奸贼么?从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张昌宗有了过失,本部院也不能饶恕于他,况你等是他的家奴出身,还在本部院面前,巧言粉饰?”周卜成到了此时,哪里还敢开口,只在地上叩头不止,连声说道:“革员知罪了,叩求大人格外施恩,完全革员体面。”狄公也不再说,复又命人将曾有才放在地上,用凉水喷醒过来。众差役如法行事,先将绳子松下,取了一碗冷水,当脑门喷去,约有半个把的时辰,只听得“哎哟”的一声,说道:“痛煞我也!”方才神魂入窍,渐渐苏醒过来。曾有才自己一望,两腿如同刀砍的一般,血流不止。早已上来两个差役,将曾有才扶起,勉强在地上拖走了两三步,复又命他跪下。
 狄公问道:“你这狗才,他日视朝廷刑法,如当儿戏,以为地方官通同一气,便可无恶不作。本部院问你这狗才,现在郝干廷老头的媳妇,究竟放在何处?王小三子的妻子,与胡大经的女儿,皆为你抢去,此皆本部院亲目所睹,亲耳所闻,若不立时供出,即传刀斧手来,斩你这个狗头,使你命不活了,到了阴里再作恶去吧。”曾有才此时已是痛不可言,深恐再上刑具,若不实说,那时性命难保,不如权且认供,再央请张昌宗从中为力便了。当时向上说道:“此事乃小人一时之错,不应将民人妻女,任意抢占。现在郝家媳妇,在清河县衙中,其余两个人,在小人家内。小人自知有罪,惟求大人开一线之恩,以全性命。”狄公骂道:“你这狗杀才,不到此时,也不肯实吐真情。你知道要保全性命,抢杀人家的妇女,便不顾人家的性命了?”随又命差役鞭背五十。登时差人拖了下来,一片声音,打得皮开肉破。刑房将口供录好,盖了花印,将他带去监禁。
 然后又向周卜成说道“现在对证在此,显见曾有才所为,乃你所指使,你还有何赖?若不将你重责,还道本部院有偏重见呢。左有,且将他打五十大棍!”两旁吆喝已毕,将他撕下裤子,拖下重打起来,叫喊之声,不绝于口,如同犬吠。好容易将大棍打毕,复行将周卜成推到案前。周卜成哪里吃过苦处,鲜血淋漓,勉强跪下,只得上前向狄公案前说道:“大人权且息雷霆之怒;革员在下,照直供来便了。”随即在巡抚狄公大人堂上,当日如何夤缘张昌宗家,补了这清河县缺,如何同这曾有才计议霸占民产,如何看中郝干廷的媳妇,指使曾有才前去抢夺,前后事情,说了一遍。狄公大人令他画供已毕,跪在一旁,向着郝干廷说道:“汝等三人可听见么?本部院现有公文一封,命差院同你等回去,着代理清河县知县,速将你媳妇并他两人妻女追回,当堂领去。俟后地方上再有不法官吏等情,准你等百姓前来辕门投诉,本部院绝不看情,姑容人面。若差役私下苛索,也须在呈上注册,毋得索要若干,亦毋许告状人同差役等私下授受;一经本部院访出,遂与受者同科治罪。”狄公说毕,郝干廷与胡大经、王小三子等,直是在公案地下,磕头如捣蒜的一般,说道:“大人如此厚恩厚德,小人们惟有犬马相报了。”当时书吏写好公文,狄公当堂又安慰他们一番,吩咐差人同去,不准私索盘费。又警戒了一回,然后将公文一封,交差奉去不提。
 且说周卜成跪在堂上,狄公心下想道:“若不在这公案上羞辱张昌宗一番,他也不知道我的利害。惟有如此这般,方可牵涉在他身上。即使他在宫中哭诉,谅武后也不能奈何我怎么样。”主意想定,向周卜成道:“你这狗才,乃是清河县地方上的县令,谁知你知法犯法,加等问罪,以这案情而论,尚有余年。我且问你,你还要死要活,好好照直说来。”周卜成当时听了这话,复又叩头不止说道:“革员自知罪恶难容,惟蝼蚁尚且贪生,人生岂不要命,万求大人开恩,饶恕革员的性命。”狄公道:“你既要命,本部院有一言在此,你若能行,便可免你一死,不然也不免了枭首示众。”周卜成听得狄公说到他可以活命,已是意想不到,还有什么不肯行的处在?只见周卜成在地下叩头请罪:“望大人吩咐,革员遵命便了。”狄公说道:“本部院也不苦你所难,因你等是张昌宗家里的出身,动则以他为护符,若非本部院不畏避权贵,这他人家三个妇女,岂不为你等占定;则他三家,有冤也无处伸了。虽有上宪衙门,也是告你等不准的。将何法术迎合张昌宗的意旨,张昌宗又如何保举你为官,以及你如何仗张昌宗的势力,做了这许多不法的事件,现在被本部院访实审问出来,奏参革职,仍然是个家奴的来头,才能做皇家的官吏了……将这话写在纸旗上,明明白白,今日在本部院大堂上练熟,明日同曾有才前去游街。凡到了一处街口,便停下一时,自己高声朗说一遍,晓喻军民人等知悉。你果能行此事,本部院便当法外施恩,稍全你的狗命;如其不然,刀下定不留情。”
 周卜成听了狄公这番言语,心下实是为难,若说不行此事,眼见得皇命牌子供在上面,只要他一声说斩,顷刻推出辕门,人头落地,岂不是自己白送自己的性命么?然若立即答应,我一人无什么碍事处,但在张昌宗那边,乃是武后的宠幸之子,显然见他失了体面了。设或张昌宗动了一时之怒,反过了脸来,奏知武后娘娘,那时我也是个没命的。心内正在踌躇,口中只不言语,狄公坐在上面,察景观情,也知道他的用意,故意催促他说道:“本部院已宽厚待人,你反何为绝无回答,在你莫非怕张昌宗责罪你么?可知这行此事,乃是本部院命你如此,如若张昌宗动怒,只能归咎于本部院,与你绝无相干涉。既你这样畏惧张昌宗,想必自知有罪,不愿在世为人了。左右上来,代我将这狗奴才,推出辕门外,斩首示众,以警目前为官不法者。”两旁听得狄公一说,当时吆喝一声,早将周卜成吓得魂飞天外,忙失声叩头哭道:“大人在上,权且息怒,革员情愿遵大人命令做了。”狄公见他已经答应,随即命巡捕差官,赶速造了一面纸旗,铺在地上。命书吏给了笔墨,使他在下面录写。周卜成此时也无可如何,且顾自己的性命,不问张昌宗的体面,当时就在地上,手中执笔,从头至尾,写了一遍,呈上与巡捕、狄公大人观看。狄公过了目之后,还用朱笔写了两行:“所写乃是已革清河县周卜成一名,因家奴出身,在张昌宗逢迎合意保举县令,食禄居位,抢占妇女。所作所为,在任不该如此,大失朝廷法度,有玷官箴,今遇狄公巡抚,私访察出,当堂口供,直言不讳,插标游街,以示警众。”底下一行所写的是:“河南巡抚部院狄示。”这两行字迹写毕,命巡捕差仍将他带去看管,然后退堂。
 次日将近五鼓入朝,先在朝房见了元行冲,将这主意对他说明。元行冲听了这话,也是此意。谈话不多时间,忽听殿上钟鼓齐鸣,宫门大开,有值日内监,传宣朝房文武上殿,随班各奏其事。狄公随班上朝面奏,周卜成该如何讯究,如何结案,又当如何发落,武太后娘娘一一准奏。狄公然后随班出朝之后,回到巡抚衙门,案例行的公事办毕,然后升堂。先将曾有才从监中提出,将昨日周卜成的话,对他说明。又将那面旗子取出,令书吏在堂上念了一遍,与曾有才听毕,然后向他说道:“他尚且是个知县人犯,犯了罪,还如此处治,你比他更贱一等,岂能无故开释?本部院因他已经宽恕,若仅治你死命,未免有点不公之处。命你也与他一同游街,凡他到了街巷,你先手中执着一个小铜锣,敲上数下,俟街坊的百姓拥来观看,命他高声朗念。此乃本部院法外施仁,你苦怕死,便在大堂上先演一番,以便周卜成前来,同汝一齐前去游街,不然本部院照例施行,令汝死而无怨。”曾有才当时听了这番话头,虽明知张昌宗面上难看,无奈被狄公如此逼迫,究竟是自己的性命要紧的,而且周卜成虽是革员,终是一个实缺的清河县知县,他今既能够答应,我又有何不可?当时也就答应一声下来。狄公便命巡捕差官,取来了一面小铜罗,一个木锤子,交给曾有才手里,命他在堂上操演。曾有才接过手来,不知怎样敲法,两眼直望着。两个巡捕差官走上前来,不知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六回 敲铜锣游街示众 执皮鞭押令念供
却说曾有才执着那个铜锣不知如何敲法,两眼望着那个巡捕,下面许多百姓书差,望着那样,实是好笑,只见有巡捕上来说道:“你这厮故作艰难,抢人家的妇女怎么会抢,此时望我们何用?我且传教你一遍。”说着复将铜锣取过敲了一阵,高声说道:“军民人等听了,我乃张昌宗的家奴,只因犯法受刑,游街示众,汝等欲知底细且听他念如何。”说毕,又将锣一阵乱敲,然后放下道:“这也不是难事,你既要活命,便将这几句话,牢记在心中。还有一件在堂上说明,汝等前去游街,大人无论派谁人押去,不得有意迟挨;若是不敲,那时可用皮鞭抽打。现在先禀明大人,随后莫怨我们动手。”狄公在上面听得清楚,向曾有才道:“这番话你可听见么?他既经教传,为何还不演来与本院观看?”曾有才此时也是无法,只得照着巡捕的样子,先敲了一阵,才要喊尔军民人等听了,下面许多百姓,见他这种情形,不禁大笑起来。曾有才被众人一笑,复又住口,当时堂上的巡捕,也是好笑,上前骂道:“你这厮在堂上尚且如此,随后上街还肯说么?还是请大人将汝斩首悬首示众,免得你如此艰难。”曾有才听这话,再望一望狄公,深恐果然斩首,赶着求道:“巡捕老爷且请息怒,我说便了。”当时老着面皮又说一句:“我乃张昌宗的家奴……”下面众人见他被巡捕吓了两句,把脸色吓得又红又白,那个样子实是难看,复又大笑起来,曾有才随又拖住。巡捕见了,取过皮鞭上前打了两下,骂道:“你这混帐种子,你能禁他们不笑么?现在众人还少,稍刻在街上将这锣一敲,四处人皆拥来观看,那时笑的人还更多呢,你便故意不说么?”骂后复又抽了二下。曾有才被他逼得无法,只得将头低着照他所教的话说了一遍,堂下这片笑声,如同翻潮相似。
 狄公心下也是好笑,暗想:“非如此不能令那张昌宗丢脸。”当即命巡捕将卜成带上说道:“昨日你写的那个旗子,你可记得么?”周卜成道:“革员记得。”狄公道:“这便妙极了。本院恐你一人实无趣味,即使你高声朗念,不过街坊上人可以听见,那些内室的妇女,大小的幼孩,未必尽知。因此本院带你约个伙伴,命曾有才敲锣,等那百姓敲满了,那时再令你念供,岂非里外的人皆可听见么?方才他在堂上已经演过,汝再演一次与本院观看。”说毕,便命曾有才照方才的样子敲锣唱说,曾有才知道挨不过去,只得又敲念了一遍。周卜成自己不忍再看,把头一低,恨没有地缝钻下去,这种丑态毕露,已非人类,哪里还肯再念。狄公道:“他已敲毕了,汝何故不往下念?”周卜成直不开口,旁边巡捕喝道:“你莫要如此装腔做势!且问你,方才在大人面前,所说何话?一经不念,这皮鞭在此,便望下打的。现在保全了你性命,还不知道感激,这嘴上的言语还不肯念吗。”周卜成见巡捕催逼,只在地下叩头,向案前说道:“求大人开恩到底,革员从此定然改过,若照如此施行,革员实是惭愧。求大人单令革员游街,将这口供免念罢。”狄公道:“本院不因你情愿念供,为何免汝的死罪?现复得陇望蜀,故意迟延,岂不是有心刁钻?若再不高念,定斩汝头。”
 周卜成见了这样,心下虽是害怕,口里真念不出来,无意之中,向狄公说道:“大人与张昌宗也是一殿之臣,小人有罪,与他无涉,何故要探本求原,牵涉在他身上?将求他保举的话,并他的名字免去,小人方可前去。”狄公听了这话,哪里容得下去,登时将惊堂一拍,高声骂道:“汝这大胆的狗才,竟敢在本院堂上冲撞!昨日乃汝自己所供,亲手写录,一夜过来,复想出这主意,以张昌宗来挟制本院,可知本院命汝这样,正是羞辱与他,你敢如此翻供,该当何罪!左右,将他重打一百!”两边差役,见狄公动了真气,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将他拖下,举起大棍,向两腿打下。但听那哭喊之声,不绝于耳,好容易将一百大棍打毕,周卜成已是瘫在地下,扒不起来。狄公命人将他扶起问道:“你可情愿念么?若仍不行,本院便趁此将汝打死,好今曾有才一人前去。”周卜成究竟以性命为重,低声禀道:“革员再不敢有违了。但是不得行走,求大人开恩。”狄公道:“这事不难。”随命人取出一个大大的蔑篮,命他坐在里面,旗子插在篮上,传了两名小队,将他抬起。许多院差,押着了曾有才,两个巡捕,骑马在后面弹压。百姓顷刻人众纷纷,出了巡捕的衙门,向街前面去。
 到了街口,先命曾有才敲了一阵锣,说了那几句话,然后命周卜成,照旗上念了一遍。所有街坊的百姓,无不同声称快,大笑不止。这个说:“目今张昌宗当道,手下的哪里是些家奴,如同虎狼一般,无风三尺浪,把百姓欺得如鸡犬的一样。”有的说:“这个狄大人,虽办得痛快,我怕他太为过分。这不是办得周卜成,明是羞辱张昌宗,设若他在宫内哭奏一本,武后正爱他如命,未有不准之理。那时在别项事件上发作起来,将大人革职问罪呢,也是意中之事。”这班人不过在旁边私论,惟有那班无业的流氓,以及幼童小孩,不知轻重,见了这两人如此,真是喜出望外,站在面前笑道:“周卜成,你为何不高念,还是怕丑么?你既不念,我代你念了。”说着许多小孩儿,争先抢后,叫念一阵。回头见曾有才执着小锣,复又敲过来,在周卜成耳旁,没命的乱敲一阵,笑一阵,骂一阵,又念上两遍。满街的老少百姓,见这许多小孩无理取闹,真是忍不住的好笑。那些巡捕,正欲借此羞辱张昌宗,哪里还去拦阻。周卜成心下虽然羞恼,欲想起身拦阻,无奈两腿不能移动。一路而来,走了许多街坊,却巧离张昌宗家巷口不远。巡捕本来受了狄公的意旨,命他故意绕道前来,此时见到了巷口,随即命曾有才敲锣。曾有才道:“你们诸位公差,可以容点情面。现在走了许多道路,加上这班小孩,不住的闹笑,我两手已敲得提不起来,可以将这巷子走过再敲吧!”巡捕骂道:“你这混帐种子,例会掩饰,前面可知到谁家门首了?别处街坊还可饶恕,若是这地方不敲,皮鞭子请你受用。”说着在身上乱打下来。那些小孩子,听巡捕这番话,知道到了张昌宗家,一声邀约,早在他家门首挤满。
 里面家人不知何事,正要出来观望,众人望里面喊道:“你们快来,你们伙伴来了,快点帮着他念去!”家人见如此说项,赶着出来一看,谁不认得是曾有才!只见他被巡抚衙门的差官,押着行走,迫令他敲那小锣。曾有才见里面众人出来,心想代他讨个人情,谁知张家这班豪仆,因前日听了狄公在朝,将黄门官参去,武三思、张昌宗皆在其内。虽想为他讨情,无奈狄公不好说话,深恐牵连自己身上。再望着那竹篮坐的周卜成,知道是为的清河县之事,乃是奏参的案件,谁人敢来过问。只见巡捕官执着皮鞭,将曾有才乱打,嘴里说道:“你这厮故意迟延,可知不能怪我们不徇人情,大人耳风甚长,你不敲念,职任在我们身上。你若害羞,便不该犯法,此时想谁来救你?”曾有才被他打得疼痛,见里面的人,但望着自己,一个个一言不发,到了此时,迫于无奈,勉强的敲了两下,那些小孩子已喊说起来:“军民人等听了……”这句一说,遂又笑声振耳,哄闹在门前。曾有才此时也不能顾全脸面,硬着头皮,将那几句念毕。应该周卜成来念,周卜成哪里肯行,直是低头不语。巡捕官儿见他如此,一时怒气起来,复又举鞭要打。谁知众小孩在门外吵闹,那些家人再留神向纸旗上一看,那些口供,明是羞辱主子的,无不同生惭愧,向里面去,顷刻之间,已是一人没有。周卜成见众人已走,一更是大失所望,只得照着旗上念了一遍。
 谁料张昌宗此时由宫内回来,正在厅前谈论,听得门外喧嚷,忙令人出来询问。你道此人是谁,乃是周卜成弟周卜兴走出门来,见他哥哥如此。也不问是狄公的罚令,仗着张昌宗的势力,向前骂道:“你们这班狗头,是谁人命汝如此?他也没有乌珠,将我哥哥如此摆布,还不赶速代我放下!”那些公差,见出来一个后生,出此不逊言语,当时也就道:“你这厮,哪里来的?谁是你的哥哥?我等奉巡抚大人的差遣,你口内骂谁?”就此一来,周卜兴又闹出一桩大祸。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七回 众豪奴恃强图劫 好巡捕设计骗人
却说周卜兴,见哥哥被院差押着游街,向巡捕恐吓了几句,那班人见他仗着张昌宗的势力,哪里能容他放肆。周卜兴见众人不放下来,心中着急,一时忿怒起来,上前骂道:“你们这班狗养的,巡抚的差遣,前来吓谁?爷爷还是张六郎的管家!你能打得我哥哥,俺便打得你这班狗头。”当时奔到面前,就向那个抬蔑篮的小队一掌,左手一起,把面纸旗抢在手内,摔在地下,一阵乱踹。众院差与巡捕见他如此,赶着上前喝道:“你这狗才,也不要性命,这旗子是犯人口供,上面有狄大人印章,手披的告示,你敢前来撕抢!你拿张昌宗来吓谁?”揪着上来许多人,将他乱打了一阵,揪着发辫,要带回行去。周卜兴本来年纪尚幼,不知国家的法度,见众人与他揪打,更是大骂不止,复又在地下将纸旗拾起,撕得粉碎。里面许多家人,本不前来过问,见周卜兴已闹出这事,即赶出来解劝。谁知周卜兴见自己的人多,格外闹个不了,内有几个好事的,帮着他揪打,早将一个巡捕拖进门来。张昌宗在厅上正等回信,不知外面何事,只见看门的老者,吁吁进来,说道:“不好了,这事闹得大了!请六郎赶快出去弹压。这个巡抚,非比寻常!”张昌宗见他如此慌张,忙道:“你这人究为何事,外面是谁吵闹?”那人道:“非是小人慌张,只因周卜成在清河县任内,与曾有才抢占民间妇女,为狄仁杰奏参革出,归案讯办,谁知他将这两人的出身,以及因何作官,在任上犯法的话,录了口供,写在一面纸旗上,令人押将出来,敲锣游街,晓谕大众。外面喧嚷,那是巡抚的院差,押着两人在此。周卜成因在我们门口,上面的话,牵涉主人体面,不肯再念,那班人便用皮鞭抽打。却巧周卜兴出去,见他哥哥为众人摆布,想令他们放下,因而彼此争闹,将那小队打了一掌,把那面旗子撕去。许多人揪在一处,欲将他带进行去。我想别人做这巡抚,虽再争闹,也没有事,这个姓狄的甚是碍手。我们虽仗着六郎的势力,究是有个国法,何必因这事,又与他争较?即便求武后设法,这案乃是奉旨办的,听他如何发落,何能殴打他的差役?而且那旗子上面有印,此时毁去如何得了。所以请六郎赶快办去,能在门口弹压下来,免得为狄仁杰晓得最好。”
 张昌宗听了这话,还未开言,旁边有个贴身的顽童,听说周卜兴被人揪打,登时怒道:“你这老糊涂,如此懦弱!狄仁杰虽是巡抚,总比不得我家六郎在宫中得宠。周卜成乃是六郎保举做官,现在将这细情写在旗上,满街的敲锣示众,这个脸面,置于何处?岂不为众百姓耻笑。此次若不与他些较量一番,随后还有脸出去么,无论何人皆有上门羞辱了。”张昌宗被这人一阵咬弄,不禁怒气勃发,高声骂道:“这班狗才,胆敢狐假虎威,在我门前吵闹!狄仁杰虽是巡抚,他也能奈何我?前日在太后面前,无故参奏,此恨尚未消除,现又如此放肆!”随即起身,匆匆地到了门口,果见周卜兴睡在地下,口内虽是叫骂,无奈被那些院差已打了一顿,正要将他揪走。周卜成一眼见张昌宗由里面出来,赶着在篮内喊道:“六郎赶快救我,小人痛煞了!”张昌宗再向外一看,只见他两腿淋漓,尽是鲜血,早见是自不忍视,向着众人喝道:“汝这班狗头,谁人命汝前来,在这门前取闹!此人乃是我的管家,现虽革职人员,不能用刑拷打,辱羞旁人!汝等在此放下,万事皆休,若再以狄仁杰为辞,月日早朝,定送汝等的狗命。”说着喝令众人,将周卜兴扶起,然后来拖曾有才,想就此将他两人拦下,明日在太后上朝,求一道赦旨,便可无事。此时众巡捕与院差见张昌宗出来,总因他是武后的幸臣,不敢十分拦阻,只得上前说道:“六郎权请息怒,可知我等也是上命差遣,六郎欲要这两人,最好到衙门与狄大人讨情,那时面面相觑,有六郎这样势力,未有不准之理。此时在半路拦下,六郎虽然不怕,就害得我们苦了。”周卜成见巡差换了口吻,一味地向张昌宗情商,知道是怕他势焰,当即说道:“六郎不要信他哄骗,为他带进衙门,小人便没有性命。他虽是上命差遣,为何在街道上,任意毒打!”张昌宗听了这话,向着众人道:“汝等将这班狗头打散,管他什么差遣人,是我要留下!”这一声吩咐,许多如狼似虎的家人,便来与院差争夺。
 彼此正欲相斗,谁知狄公久经料着,知道周卜成到张家门口,便欲求救,惟恐寡不敌众,暗令马荣、乔太两人,远远地接应,此时见张家已经动手,赶着奔到面前,分开众人,到里面喝道:“此乃奉旨的钦犯,遵的巡抚的号令,游街示众,汝等何人,敢在半途抢劫么?我乃狄大人的亲随,马荣乔太的便是,似此目无法纪,那王命旗牌是无用之物了?还不快住手,将那个撕旗的交出!”张昌宗本不知什么利害,见马荣陡然上来,说了这派混话,更是气不可遏,随即喝道:“汝这大胆的野种,于汝甚事,敢在此乱道!尔等先将这厮打死,看有谁人出头!马荣见他来骂,自己也不与他辩白,举起两手,向着那班豪奴,右三右四,打倒了六七八人。还有许多人,站在后面,见他如此撒野,正想上来帮助,哪知乔太趁着空儿,早把周卜兴在地下提起,向前而去。张昌宗知道不好,还要命人去追,这里周卜成与曾有才,已经被那小沸院差,已抬上肩头,蜂拥回去。马荣见众人已走,拾起纸旗,向张昌宗道:“我劝你小心些儿,莫谓你出入宫闱,便毫无忌惮,可知也有个国法。狄大人也不是好说话的!”张昌宗见众人将周卜兴抢去,登时喊道:“罢了罢了,我张昌宗不把他置之死地,也不知我手段!明日早朝,在金殿上与他理论便了。”说毕气冲冲复向里面进来。所有那班豪奴,见如此还敢前来过问?也就退了进去。马荣见了甚好笑,当时回转衙门。
 却巧众人已到堂上,两个巡捕先进去禀知狄公,狄公道:“我正要寻他的短处,如此岂不妙极?”随向巡捕如此如此说了一遍,然后穿了冠带,立即升堂,将周卜成跪在案下,高声喝道:“汝等方才在堂所供何事?本院命汝游街,已是万分之幸,还敢命人在半途抢劫本院的旗印,竟大胆的撕踹,还能做这大位么?你兄弟现在何处,将他带来!”乔太答应一声,早将一人纳跪在堂上,如此这般,把张昌宗的话回了一遍。狄公也不言语,但向周卜兴问道:“你哥哥所犯的何法,你可知道么?本院是奉旨讯办,那旗上口供,是他自己缮录,本院又盖印在上面,如此慎重物件,你敢抢去撕端,还有什么王法?左右将他推出斩了!”两个巡捕到了此时,赶着向案前禀道:“此事卑职有情容禀,周卜成乃周卜兴的胞兄,虽然案情重大,不应撕去纸旗,奈他一时情急,”加之张昌宗又出来吆喝,因此大胆妄为,求大人宽恕他初次,全其活命。”狄公听了这话,故意沉吟了一会,乃道:“照汝说来,虽觉其情可恕,但张昌宗不应过问此事,即便有心袒护,也该来本院当面求情,方是正理。而且家奴犯法,罪归其主,周卜成犯了这大罪,他已难免过失,何致再出来阻我功令?恐汝等造言搪塞。既然如此说项,暂恕一晚,看张昌宗来与不来,明日再为讯夺。”说毕,仍命巡捕将三人带去,分别收管,然后拂袖退堂,众人也就出了衙门。
 且说巡捕将周卜成带到里面,向他说道:“你们先前只恨我们打你,无奈这大人过为认真,不关你我之事,谁来不想方便?只要力量得来,有何不可。方才不是我在大人面前求情,你那兄弟,已一命呜呼。但是只能保目前,若今晚张六郎不来,不但你们三人没命,连我总要带累。此人的名声,你们也该知道,怎样说项从来不会更改。在我看来,要赶快打算,能将张六郎请来方好,总而言之,现在是当道的为强,在京在外的官,谁人不仰仗武张这两家的势力。虽僧人怀义,现今得宠,他究竟是方外之人,与官场无涉,能将六郎来此一趟,那时面面相觑,莫说不得送命,打也不得打了。若他再下身分,说两句情商的话,还不把你们立时释放么?这是我方便之处,故将这话说与你听,你们倒要斟酌斟酌,可不要连累我便了。”这派话,说得周卜成破忧为喜,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八回 投书信误投罗网 入衙门自入牢笼
话说周卜成,听了巡捕这番话,心下暗道:“昨日他们那样凶恶,虽再求与他,全不看一点情面,此时由外面回来,虽然狄大人仍恐吓,为他这两句话一说,便转过话来。看这蹊径,并非因他求情,实是方才巡捕将张六郎的话,告诉于他,他怕明日早朝,彼此会面,在金殿上理论起来,他虽是个大员,终不比六郎宠信,”故尔借话开门,使我们去求张六郎求情这事。虽知此说,设若他竟不来,那时狄仁杰老羞成怒,拼作与他辩论,一时转不过堂来,竟将我等治罪,那便如何是好?巡捕的话,虽不能尽信,倒也不可不听。”当时说道:“你的好意,我岂不知道,但是我们之人,皆被押在此,张六郎但说在殿上理论,未曾说来我们求情。他处又无人打听,我们又无人去送信,他焉能知道?你有什么主见,还请代我想想。”巡捕道:“这有何难,你既在他家多年,你的字迹,他应该认得,何不写一书信,我这里着人送去。他见了这信自然知道,岂有不来的道理。若再怕他固执不行,再另外写一信,托你们知己的人,在他面前求一求,也就完了。你想我这主意,可用得?你若以为然,我便前去喊人。此事可不能再迟了,若再牵延时刻,里面升堂讯问,便来不及再去。”周卜成不知是计,随即请他取了笔砚,挨着痛苦,扶坐起身,勉强写好书信,递与巡捕道:“谁人前去,但向那门公说声,请他在旁边帮助,断无不来之理,他乃六郎面前最相信之人。”巡捕答应,将信取出,转身来至衙门,回禀了狄公。狄公命陶干前去投信,若张昌宗果来,务必赶先回来,以便办事。陶干领命,将信揣在怀中,换了衣服,直向张家而来。
 到了门口止步,向里面一望,但听众人说道:“我家六郎,今日也算是初次动怒,平时皆是人来恭维,连句高声话,皆未听过。自从那狄仁杰进京,第一次入朝,便参了许多人,今日又将周卜成,到门口羞辱,岂不是全无肝胆么?莫说六郎是个主子,面上难乎为情,我们同门的人,也是害臊。此时他们兄弟,到了堂上,三人还是不知是打是夹,若能将今晚过去,明早六郎入朝,便可有望了。”陶于听了清楚,故意咳嗽两声,将脚步放实,走进里面,只见门房坐了许多人,在那里议论。陶干上前问道:“请问门公,这可是张六郎府上么?”里面出来一人,将他一望,说道:“你也不是外路的人,不知六郎的名望,故意前来乱问。你是哪里来的,到此何干?”陶干道:“不是小人乱问,只因这是要秘密方好,露出风声,小人实担不住。日间巡抚衙门,押人在门口取闹,被六郎骂了一顿,那些人将周老爷仍然抢去,禀知了狄大人。狄大人立即升堂,要将周卜兴斩首治罪,幸亏有位巡捕,竭力的求情,说他是六郎所用之人,一时情急,做出这事。狄大人见六郎出面,登时便改口说道:‘汝等不许撒谎,张六郎既重他两人,理应到我们衙门求情,未见他来,显见搪塞本院。暂且收管,俟今晚不来,明早定尽法惩治’。因此周老爷写了一书信,请我送来,便命我代门公请安,若六郎不肯前去,务必在旁边帮助两句,方可有命。此乃犯法之事,小人因此地人多,不敢遽然说出,所以先问一声。此事必不能缓,我还要等到回信,才好回去呢。”说毕在身边取出信来。众人见是周卜成的笔迹,知非假冒,赶着命陶干在门房等候,两三人取了书子,向里而去。
 此时张昌宗正为这事,与那班玩嬖女,互相私议,预借在这事上,将狄公纳倒,方免随后之患,忽见家人送进一封书信,照着陶干的话说了一遍。张昌宗取开观看,与来人所说大略相同,下面但赘了几句:“小人三人之命,皆系于六郎之手,六郎不来,则我命休矣!”张昌宗看毕道:“这事如何行得?他虽是巡抚,我的身分,也不在他之下,前去向他求情,岂不为他耻笑!谅他今夜也不敢十分究办,明日早朝,只要面求了武后,那时圣命下来,命他释放,还怕他违旨么?”众人见他不去,齐声说道:“六郎虽然势大,可知其权在他手中,人又为他押着,此时不敢处治,已是俱畏六郎,若再不给他点体面,那时老羞变怒,竟将他三人处死,等到明天已来不及。此乃保全自家的人性命,与狄仁杰无涉。难得有此意见,何不趁此前去拜会,不但救了他三人,还可藉释前怨,随后事件,也好商议。常言冤家宜解不宜结,小人的意思,还是六郎去的妥当。”张昌宗见众人如此说项,乃道:“不因周卜成是我重用之人,等他处治之后,自然有法报复,不过此去便宜他了。你们且命来人回去报信,说我们立刻就来。”众人见张昌宗肯去,当时出来,对陶干说明:“令你赶速回去。”陶干口内答应,心下甚是好笑,暗道:“今番要在堂上吃苦了,不是这条妙计,你可肯自己送来?”当时忙忙的回转衙门,直至书房里面,回复了狄公。狄公也是得意,命人布置不提。
 且说张昌宗打发来人去后,随即进去,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乌纱玉带,粉底靴儿,灯光之下,越发显得他脸上如白雪一般。本来武后命他平时皆傅香粉,此时因为是拜会狄公,格外傅了许多,远远的望见,比那极美的女子,还标致几分。许多娈童玩仆,跟在后面,在厅前上了大轿,直向巡抚衙门而来。到了署内仪门住下,命家人投进名帖。号房见了张昌宗三字,心下甚是诧异道:“今日我们大人故意羞辱他一番,现在三个人犯,还捉在衙内。此时他忽来拜会,莫非他又来争论么?我看你主意打错了。这位大人,不比寻常的巡抚,设若争论不过,看你如何回去。你现在既来,也只好代你去通禀一声。”一面说着,已到了暖阁后面,进了巡抚房中,照来人的话说了一遍,将名帖递上。此时巡捕已经知道,当此起身,到了里面。狄公闻张昌宗已来,骂道:“这个狗才,居然便来拜会,岂非是自讨其辱!”随即传命,令大堂伺候,所有首领各官,以及巡捕书吏,皆在堂口站班。本来预备停妥,专等他来,此时一听招呼,无不齐来听命,顷刻间,已经站满。狄公换了冠带,犹恐张昌宗不循规矩,将供奉的那个万岁牌子,由后面请出,自己捧出大堂,在公堂上南面供好,然后命巡捕大开仪门,望见来人。
 此时张昌宗,坐在轿内,见号房内取了名帖,进里面去了多时,只不见他出来请会,心中甚是疑惑,忽见仪门大开,出来两个巡捕,到了轿前,抢三步,请了个安,高声禀道:“狄大人现在大堂公干请六郎就此相会。”张昌宗听了这话,疑惑狄公本来有事,忽见他来,就此请在后厅相会,总以为巡捕说话不清,当时命人住轿,走出轿来,再向堂上一望,那等威仪,实是令人可怕。只见狄公高坐在堂上,全不动身,心下已是疑惑,无奈已经下轿,也不好复行出去,只得移步,向堂上走来。绕到堂口,有个旗牌,上面喊道:“大人有命,来人就此堂见。”张昌宗一听这话,晓得有个变卦,赶着上前,向狄公一揖道:“狄大人请了,张某这旁有礼。”狄公也不起身,向下面问道:“来人何人?至此皆须下跪,而况万岁的牌位,供奉在上面,何而立而不跪,干犯国法!左右,为我将他拉下!”张昌宗见狄公以王命来压他,知道有意寻隙,一时不敢争论,当时向上笑道:“大人莫非认错人么?此地虽是法堂,奈我不能跪你,不如后堂相见吧。”狄公将惊堂一拍,高声骂道:“汝这狗才,竟如此不知礼法,可知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公堂乃是国家的定制,无论何人到此,皆须下跪参见!汝既是张昌宗本人,为何不知国法,莫非冒充他前来么?左右还不将他纳下,打这狗头,以儆下次!”张昌宗见他如此吩咐,赶着走下堂来,欲转身就走,谁知下面上来四五个院差将他拦住。
 不知张昌宗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回 求人情恶打张昌宗 施国法怒斩周卜成
却说张昌宗,拜会狄公,狄公命他在本堂跪下,知道是有意寻衅,随即转身欲走,早经堂下走来四五个院差,将他拦阻道:“你这狗才,受谁人指使,竟敢冒充张六郎,穿插衙门,究是何故?现被有人看出真假,又想转身逃走,岂非梦想么!”说着上来将他纳下。
 张昌宗早知中计,向堂上喝道:“狄仁杰,你敢计诳我!此时便跪立下来,也是跪的万岁,你能奈何我?可知迟早总要出这衙门,那时同你在金殿辩论便了。”狄公哪里能容,高声骂道:“你这厮,假扮禁臣,已为本院察觉,还矢口辩说!今日本院的巡捕,在他家门首,还有事件,也未听说他前来。你说是张昌宗本人,来到本院何事,可快说明!若果与案件相合,本院岂有不知之理,自然与汝相商,不然便冒充无疑。那时可尽法惩治!”张昌宗听了这话,恍然悟道:“人说他心道刁钻,实是可惧。难怪他如此做作,深恐不是本人,前来误做人情,不但与我不能释怨,还要为我耻笑,因此在堂上问问真假,然后等我说情;那时大众方知。他因我前来,如行释放,随后太后即便知道,他也可推倒在我身上。你既如此用意,我已经到堂,岂能不说出真话?”当时向狄公说道:“大人但放宽心,此乃我本人前来,只因周卜成冒犯虎威,案情难恕,虽是武后本旨讯办,也不过是官样文章,掩人耳目。听说实事求是,照例施行,故特趁晚前来,一则拜谒尊颜,二则为这家奴求情,求大人看张某薄面,就此释放,免予追究。随后复命之时,但含糊奏本,便可了事,谅武后也不致查问。”狄公等他说毕,将惊堂一拍,在刑杖筒内摔下许多刑签,大声喝道:“左右,还不将厮恶打四十!显见这派言词,是胡乱捏造。本院今日将周卜成示众游街,张昌宗这狗头,还吆喝恶奴,图意抢劫。幸本院命亲随前去,将人犯押回,并将那个周卜兴带案讯办。张昌宗乃是他三人主子,已是难逃国法,他方且要哭诉太后,求免治罪。莫说他不敢前来,即不知利害,今日被本院羞辱一番,已是愧死,还有什么面目,前来求情?据此看来,岂非冒充如何!左右快将这厮,重责四十大棍,然后再问他口供!”堂上那些院差,先前本不敢动手,此时见狄公连声叫打,横竖不关自己事件,并知他平日虐待小民,已是恨如切骨,趁此机会,便一声吆喝,将他拖下,顷刻之间,将腿打得血流满地。张昌宗从未受过这苦楚、期初还喊叫辱骂,此时已是禁不出声。众院差虽因狄公吩咐,惟恐将他打坏,那时自己也脱身不得,当即将他扶起,取了一碗糖茶,命他吃下,定了一定疼,方才能够言语。张昌宗此时,只恨自己的家人不来抢获,到了此刻独受苦刑。你道他家人此时为何不问,只因自古及今,邪总不能胜正,虽然这班豪奴,平日仗着主子的势力,欺压小民,擅作威福,现在到法堂上面,见狄公那派有威可畏的气象,自然而然,将平时的邪气压了下去;加之主人方且为狄公摆布,自己有多大胆量,敢来自讨苦吃?因此一个个吓得如死鸡一般,虽未全走,皆躲在那便门外面,向里张望。
 狄公见他打毕,复又问道:“汝可冒充张昌宗么?若仍然不肯认供,本院拚作一顶乌纱,将汝活活打死!可知张昌宗乃误国奸臣,本院与他势不两立,即便果真前来,也要参奏治罪,何况汝这狗头,换面装头!再不说出,便行大刑!”张昌宗到了此时,深恐再用刑具,那就性命不保,心下虽然忿恨,只得以真作假,向上说道:“求大人开恩。某乃张昌宗的家奴王起,因同事周卜成犯罪,恐大人将他治罪,故此冒充主人,前来求情。此时自知有罪,求大人饶恕释放。”狄公听他供毕,心下实是暗笑:“你这厮也受了狄某的摆布!现在不得汝一个手笔,明日汝又反害。”当时命刑书,录了口供,令他画了冒充的供押,心下想道:“若是教你受毕,须得嘲笑你一番,方知本院的利害。”举眼见他满脸的泪痕,将他那脸上香粉流滴下来,当即喝道:“汝这厮好大胆量!本院道你是个男子,哪知你还是女流,可见你不法已极。”张昌宗正以画供之后,便可开恩释放,忽又听他问了这句,如同霹雳一般,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求道:“小人实是男子,求大人免究。”狄公道:“汝还要抵赖?既是男人,何故面涂脂粉?此乃实在的痕迹,想巧辩么?”张昌宗无可置辩,只得忍心害理,乃向上国道:“小人因张昌宗平时入宫,皆涂脂粉?因冒他前来,也就涂了许多,以为掩饰。不料为大人即看破。”狄公冷笑道:“你倒想得周密,本院也不责汝。汝既要面皮生白,本院偏要令你涂了黑漆,好令你下次休生妄想!”随命众差,在堂口阴沟里面,取了许多臭秽的污泥,将他面皮涂上。
 此时堂上堂下,差官巡捕,莫不掩口而笑,皆说狄公好个毒计。张昌宗见了如此,心内如急火一般,惟恐污了面目,无奈怕狄公用刑,不敢求饶,只得听众差摆布。登时将一面雪白如银的面脸,涂得如泥判官相似,臭秽的气味,直向鼻孔钻去,到此境界,真是哭笑不得。狄公见众人涂毕,复又说道:“本院今日开法外之仁,全汝的狗命。俟后若再仗张昌宗势力,挟制官长,一经访问,提案处治!”说毕也不发落,但将他口供,收入袖中,退入后堂。所有张昌宗的家人,见狄大人已走,方才赶着上来,也不问张昌宗如何,纳进轿内,抬起便走。
 狄公在内堂,俟他走后,随即复又升堂,将周个成弟兄,并曾有才三人提来,怒道:“汝等犯了这不赦之罪,还敢私自传书,令张昌宗前来求情?如此刁唆,岂能容恕!今日不将汝治罪,尽人皆可犯法了。”随即将王命牌请出,行礼已毕,将三人在堂上捆绑起来,推出辕门,将他斩首,然后将首级挂于旗杆上面示众。就此一来,所有在辕下听差各官,无不心惊胆怯。乃狄公本来无心将这三个处死,因张昌宗既出来阻止,现又受了如此窘辱,直要明日进官,必定就有赦旨,那时活全三人,还是小事,随后张昌宗便压服不住。故趁此时,碎不及防,将他三人治罪,明日太后问起,本是奉旨的钦犯,审出口供,理应斩首。而且张昌宗,现在亲口供认在此,彼时奏明武后,便不好转口。当时发落已毕,到书房起了一道奏稿,以便明早上朝,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张昌宗,抬入家中,众人见了如此,无不咬牙切齿,恨狄公用这毒计。张昌宗骂道:“你们这班狗才,方才本说不去,汝等定要说去,现在受了这苦恼,只是在此乱讲!我面孔上的污秽,你们看不见么,腿上鲜血,已是不止,还不代我薰洗?好让我进宫,哭诉太后。”那些人听他说了这话,再将他脸上一看,真是面无人色,心下虽是好笑,外面却不敢起齿,赶着轻轻地将下衣脱去,先用温水,将面孔洗毕,然后将两腿薰洗了一回,取了棒伤药,代他敷好,勉强乘轿,由后宰门潜入宫中。
 此时武后正与武三思计议密事,忽闻张昌宗前来,心下大喜道:“孤家正在寂寞,他来伴驾,岂不甚妙!”随即宣他进来。早有小太监禀道:“六郎现在身受重伤,不便行走,现是乘轿入宫,请旨命人将他搀进。”武后不知何故,只得令武三思,带领四名值宫大监,将他扶入。张昌宗见了武后,随即放声大哭,说:“微臣受陛下厚恩,起居宫院,谁知狄仁杰心怀不测,将臣打辱一番,几乎痛死。”说着将两腿卷起,与武则天观看。武则天忙道:“孤家因他是先王旧臣,故命他做这河南巡抚。前日与黄门官争论,将他撒差,不过全他的体面。此时复与卿家作对,若不传旨追究,嗣后更无畏惧了。卿家此时权在宫中,安歇一夜,明日早朝,再为究办。”张昌宗见武则天如此安慰,也就谢恩,起来与武三思谈论各事。
 一夜无话,次日五鼓武后临朝,文武大臣,两班侍立,值殿官上前喊道:“有事出班奏朝,无事卷帘退驾!”文班中一人上前,俯伏奏道:“臣狄仁杰有事启奏。”不知狄公所奏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入早朝直言面奏 遇良友细访奸僧
却说武则天临朝,狄公出班奏道:“臣狄仁杰有事启奏。”武后心下正是不悦,忽见他出班奏事,乃道:“卿家入京以来每日皆有启奏,今日有何事件?莫非又参劾大臣么?”狄公听了这话,知道张昌宗已入宫中,在武则天面前哭诉,当即叩头奏道:“臣职任平章,官居巡抚,受恩深重,报答尤殷。若有事不言,是谓欺君,言之不尽,是谓误国。启奏之职,本臣专任,愿陛下垂听焉。只因前任清河县与曾有才抢占民间妇女,经臣据实奏参,奉旨革职,交臣讯办。此乃案情重大之事,臣回衙之后,提起原被两告,细为推鞫,该犯始似为张昌宗家奴,仰仗主子势力,一味胡供,不求承认。臣思此二人乃知法犯法之人,既经奉旨讯办,理合用刑拷问,当将曾有才上了夹棒,鞭背四十,方才直言不讳。原来曾有才所为,皆周卜成指使,郝干廷媳妇抢去之后,藏匿衙中,至胡王两家妇女,则在曾有才家内。供认之后,复向周卜成拷问彼以赞证在堂,无词抵赖,当即也认了口供。臣思该犯,始为县令,扰害民生,既经告发,又通势力,似此不法顽徒,若不严行治罪,嗣后效尤更多。且张昌宗虽属宠臣,国法森严,岂容干犯?若借他势力。为该犯护符,尽人皆能犯法,尽人不可管束了。因思作一儆百之计,命周卜成自录口供,与曾有才游街示众,俾小民官吏,咸知警畏。此乃臣下慎重国法之意,谁知张昌宗驭下不严,恶仆豪奴,不计其数,胆敢在半途图劫,将纸旗撕踹,殴辱公差。幸臣有亲随二名,临时将人犯夺回,始免逃逸。似此胆大妄为,已属不法已极,臣在衙门,正欲提审讯,谁料有豪奴王起冒充张昌宗本人,来衙拜会,藉口求情,欲将该犯带去。当经臣察出真伪,讯实口供,方知冒充情事……”说道此处,武则天问道:“卿家所奏,可是实情么?设若是张昌宗本人,那时也将他治罪不成吗?”狄公道:“若果张昌宗前来,此乃越分妄为,臣当奏知陛下,交刑部审问。此人乃是他的家奴,理合臣讯办。”武则天道:“汝既谓此人是冒充,可有实据么?”狄公道:“如何没有?现有口供在此,下面亲手执押,岂有错说。”说着在怀里取出口供,交值殿太监呈上。
 武则天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皆是张昌宗亲口所供,无处可以批驳,心下虽是不悦,直是不便施罪。乃道:“现在该犯,想仍在衙门,此人虽罪不可逭,但朕御极以来,无故不施杀戮,且将他交刑部监禁,俟秋间去斩。”狄公听了这话,心下喜道:“若非我先见之明,此事定为他翻过。”随即奏道:“臣有过分之举,求陛下究察。窃思此等小人,犯罪之后,还敢私通情节,命人求情,若再站留,设或与匪类相通,谋为不轨,那时为害不浅,防不胜防?因此问定口供,请王命在辕门外斩首。”武则天听了这话,心下了吃了一惊:“此人胆量,可为巨擘!如此许多情节,竟敢按理独断,启奏寡人。似此圣才,虽碍张昌宗情面,也不能奈他怎样。当时言道:“卿家有守有为,实堪嘉尚。但嗣后行事,不可如此决裂,须奏知寡人方可。”狄公当时也就说了一声遵旨,退朝出来。所有在廷大臣,见狄公如此刚直,连张昌宗俱受棒伤,依法惩治,无不心怀畏惧,不敢妄为。
 谁知狄公退入朝房,却与元行冲相遇,彼此谈了一会,痛快非常。元行冲道:“大人如此严威;易于访查,惟有白马寺僧人怀义,秽乱春宫,有关风化。武则天不时以拈香为名驻跸在内,风声远播,耳不忍闻。大人能再整顿一番,便可清平世界。”狄公道:“下官此次进京,立志削奸除佞。白马寺僧人不法,我久经耳有所闻,只因行远自迩,登高自卑,若不先将这出入宫帷的幸臣,狐假虎威的国戚惩治数人,威名不能远振,这班鼠辈,也不能畏服。即便躐等行事,他反有所阻拦,于事仍然无济,因此下官,先就近处办起。但不知这白马寺离此有多远,里面房屋究竟有多少,其人有多大年纪?须访问清楚,方可前去。”元行冲道:“这事下官尽知,离京不过一二十里之遥,从前宰门迤北而行,一路俱有御道。将御道走毕,前面有一极大的松林,这寺便在松林后面。里面房屋,不下有四五十间。怀义住在那南北园内,离正殿行宫虽远,闻其中另有暗道,不过一两进房屋,便可相通。此人年纪约在三十以外,虽是佛门孽障,却是闺阁的美男。听说收了许多无赖少年,传教那春宫秘法。洪如珍发迹之始,便是由此而入。”
 狄公一一听毕,记在心中。彼此分别回去。到了衙门,安歇了一会,将马荣乔太喊来道:“本院在此为官,只因先皇晏驾,中宗远谪,万里江山,皆为武三思、张昌宗等人败坏。现又听说,将国号要改后周,将大统传于武三思继极,如此坏法乱纪,岂不将唐室江山,送于他人之手?目今虽有徐敬业、骆宾王,欲兴师讨贼,在朝大臣,惟有张柬之、元行冲等人,是个忠臣,本院居心,欲想将这班奸贼除尽,然后以母子之情,国家之重,善言开导。这武后她也回心转意,传位于中宗。那时大统固然,丑事又不至外露,及君臣骨肉之间,皆可弥缝无事。此乃本院的一番苦心,可以对神明,可以对先皇于地下者。此时虽将张昌宗、武三思二人,小为挫抑,总不能削除净尽。方才适遇元行冲大人,又说有白马寺僧人,名叫什么怀义,武后每至寺中烧香住宿,里面秽行百出,丑态毕彰,因此本院欲想除此奸僧,又恐不知底细。此寺离此只有一二十里远近,从前宰门出去,将御道走毕,那个松树后面,便是这白马寺所在。你可同乔太前去访一访。闻他住在南花园内,教传那无赖少年的秘法。访有实信,赶快回来告禀。”马荣道:“这事小人倒易查访,但有一件,不知大人可否知道?”狄公道:“现有何事?本院不知,汝可原本说来。”马荣道:“这个僧人,尚是居住在宫外,还有一姓薛的,名叫薛敖曹。此人专在宫里,与张昌宗相继为恶,所作所为,真乃悉数难尽。须将此人设法处治,不得令他在京,方可无事。小人因是宫中暗昧之事,不敢乱说,方才因大人言及,方敢告禀。”狄公叹了一声道:“国家如此荒淫,天下安能太平!此事本院容为细访,汝等且去,将此事访明。”
 马荣、乔太二人领命出来,当时先到街坊,探问一趟,到了下昼时分,两人饱餐晚膳,穿了夜行衣服,各带暗器,出了大门,由前宰门出去,向大路一直而去。行了有一二十里,果见前面一个极大的树林,古柏苍松夹于两道,远远望去,好似一圈乌云盖住,涛声鼎沸,碧荫丛笼,倒是世外的仙境。马荣道:“你看这派气概,实是仙人佳境,可惜为这淫僧居住,把个僻静山林,改为龌龊世界。究不知这松林过去,还有多远。”两人渐走渐近,已离林前不远,抬头一望,却巧左边露出一路红墙,墙角边一阵阵钟声,度于林表,但觉鲸铿两响,令人尘俗都消。两人见到了庙寺,便穿出松林,顺着月色,由小路向前而去。谁知走未多远,看见庙门,只是不得过去——门前一道长河,将周围环住。乔太道:“不料这个地方,如此讲究,一带房屋,已是同宫殿仿佛,加上这个松林,这道护河,岂非是天生画境?那个木桥,已被寺内拉起,此时怎么过去?”马荣道:“你为何故作艰难?别人到此无法可想,你我怕他怎样?却巧此时月光正上,一带又无旁人,此时正可前去寻访,若欲干那温帐事件,此时正当其巧。”说罢两人看了地势,一先一后,在河岸上用了个燕子穿帘势,两脚在下面一垫,如飞相似,早就穿过护河。
 到了那边岸上,乔太道:“我且去得寺门口,看一看,若是开着,就此掩将过去,不然还要蹿高,方能入内,”马荣也就与他一齐同来,顺着红墙转过几个斜路,但见前面有个极大的牌坊,高耸在半空,一转雕空的梅兰竹菊的花纹,当中上面,一块横额,上写着“天人福地”四个金字。牌坊过去两旁四个石莲台,左右一对石狮子,三座寺门,当中门额上面,有块石匾,刻就的“敕赐白马禅寺”六字。两扇朱漆山门,一对铜罗,如赤金相似,钉于门上。
 马荣向乔太低声说道:“山门现已紧闭,我们还是蹿高上去。”乔太道:“这个不行。虽然可以上屋,那时找他的花园,有好一会寻找方向。且推他一推。”说着乔太进前一步,将身子靠定了山门,两手将铜罗抓住,用了悬劲,轻轻向上一提,复向里一推,幸喜一点未响,将门推开。当时招手喊了马荣,两人挨身进去,复向西下一望,但见黑漆三间门殿,当中有座神龛,大约供的是韦陀。彼此捏着脚步,过了龛子,向二门走来,也就如法施行,将门推开。才欲进去,忽见左边有排板壁,隔着半间房屋,里面好像有人谈心。马荣知是看山门的僧人所在,当时将乔太衣袖一拉,乔太会意,彼此到了板壁前面。屏气凝神,在板缝内向里一看,却是一盏油灯,半明不灭的摆在条桌上首,一个四五十岁的僧人,坐在椅子上面,下首有个白发老者,是个乡间的粗人,坐在凳上,好像要打盹的神情。只见那个和尚,将他一推说道:“天下事,总是不公平,你醒来,我同你谈心,免得这样昏迷。”那人被他推了两下,打了呵气,睁眼问道:“你问我有何话说?方要睡着,又为你推醒。现在已近三更,那人还未前来。”和尚道:“想必她另有别人了。本来女流心肠,不能一定,直可怜那许多节烈的人,被他困在里面,真乃可恼。”马荣见他们话中有因,便向里面问道:“……”那和尚又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狄公案】作者:〔清〕佚名著
原名《武则天四大奇案》,又名《狄梁公全传》、《狄梁公四大奇案》,是写于清末的一部公案传奇小说。该书以唐武则天时代为背景,写狄仁杰任昌平县令时平断冤狱及任宰相时整肃朝纲的故事。
【作者介绍】无名氏,作者姓名、生平年代俱不可考
本书章节列表:
  • 《狄公案》八回合辑(一) 3031
  • 《狄公案》八回合辑(二) 2842
  • 《狄公案》八回合辑(三) 2901
  • 《狄公案》八回合辑(四) 3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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