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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编 人命 4784次
设计断还二妇
寿宁县五福街,有一村人家姓毛,亦有三百人烟。有毛荣、毛华兄弟二人,专一贩盐为生。一日出外贩盐,毛荣妻姚氏生一子五岁,毛华妻陈氏生一子半岁,正当八月天道,棉花正熟,适逢丈夫皆不在家,姆婶二人乃各抱儿子,去到埂地收捡棉花。
此埂乃在河边,离家一里路。陈氏将儿把衣服盛起,安在埂上,令姚氏之子看顾,姆婶二人发狠捡花。
只见一只小舡荡拢岸边,有两个客人上岸,问二妇借茶湿口。二妇对云:“未曾带来。”那客人即取自己所食烧饼付与姚氏之子。其子接过便吃,客人又取几个付与二妇,说道:“我要去五福街屯盐。”二妇听得,低声答曰:“我家丈夫正去贩盐,今夜必定回来,二位财主就在我家去歇便是。”二客曰:“既你家官人有盐,我要得二三十两,便在你家去买。”二妇只说是真。又把一个烧饼与姚氏儿子,又把一个付与姚氏,说道:“饼在舟中,未曾多带,此是尔府中来的,且是一分银子止买得四片。”姚氏、陈氏只说是实,姆婶遂分开食之。一食入口,登时被晕倒在地上。二客抛了她俩儿子,各背一妇,放于舟中,顺流而下,连夜撑到延平。客人略将些溪水灌入口中,二妇醒来,见是客人骗在舡,二妇即时放死放生。客人狠将起来,用大挽手将妇毒打。二妇受刑不过,只得隐忍屈从,被他奸宿。
将至十日,已到福州,遂买衣服将二妇梳洗,扮作娼家,放在洪塘街上接客。
二妇丈夫彼日将暮归来,经过埂上,只见二子在那里啼哭寻母。毛荣、毛华放下盐担,抱起儿子到家中,门已锁上,未见妻在。及问邻舍,俱言姆婶两人下午去地收棉,各抱儿子同去,至今未回。毛荣兄弟慌了,若说是老虎咬去,又无血迹;若说是跌落河中,并无人见。天色已晚,兄弟哭回家中。天早又各处去寻讨,寂无踪迹。毛荣兄弟无奈,请近寺和尚做功课超度。过了一年,姚克廉在书坊贩得书籍,往福州发卖。舡湾洪塘,上岸往娼家戏耍。行至一胡同,仔细一看,认得是姐姐姆婶两个,即装做在她家歇夜,共包两个,房钱银六钱一晚。谁知那客人是湖州东乡人王际明、赵成让在此开娼。姚克廉人在姐姐房内,先时作喧哗,唱曲行令、掷骰饮酒,待至更尽,忘八睡去,姚克廉哭曰:“姐姐怎么遭此不幸,同婶婶在这里做此勾当?”姚氏把先前事备细对兄弟说了一遍。彼时,姆婶一床,姚克廉独睡一床。待至天明,克廉对姐姐曰:“尔切不可说破!我到福州就去告来,拿这忘八。”三人约会已了,克廉起来梳洗,食早作别。回至船中,将舡直抵省城,将书发人铺中已毕,即具状到按察司周爷处投告:告状人姚克廉,系寿宁县五都一图民,告为阱陷事。
亲姐幼适毛荣,姐婶毛华,嫡亲妯娌,冤因荣、华出外买盐,姆婶出地带幼孩捡拾棉花。恶龟王际明、赵成让私驾小舡泊岸,借茶为由,将麻药作饼,赚姐误食,登时口不能言,强背入舡,打作娼妇,洪塘接客。身嫖方识奸情,良家白骗为娼。禁逼令丧节,活拆人夫妇,作贱人妻孥。
恳天斧劈枭,惟庶得室家完聚。上告。
周宪台接得姚克廉状词,从头一看,乃叫廉向前审曰:“尔果见姐不曾?”廉曰:“小的昨晚亲在他家假歇,与姐、婶商议一晚,今方奔告爷台。”周爷曰:“你是寿宁县人,就批建宁府郭推官去问。”姚曰:“若批郭爷,青天开眼。”周爷即将状词及人解到郭爷处。郭爷看了状,乃问姚克廉曰:“你曾洪塘走了消息不曾?”廉曰:“小人密不通风,只是姐姐得知。”
郭爷即行牌到洪塘,拘王际明、赵成让及邻右陶松、范大章来馆究问。王际明得知消息不好,即将二妇寄在漳州海口周林富户家藏起,却移两个别家娼妇在原处;又将银二十两买了邻舍窦呈、彭贵之心;将银十两买了本妓忘八涂娄之心。打点端正,遂请一干人犯,同馆差来到建宁府理刑厅上。王际明取出诉状诉曰:诉状乐户王际明等,系湖州东乡人。身因训蒙不赡,买妇开娼洪塘,十有余年。祸因寿宁客人姚克廉,骋酒入院耍嫖,嗔身慢于应接,扭娼乱打,院内什物悉遭打破,浼邻赠妇,赔宿求欢。天明不容,狗命捏身骗姐作娼。毛氏人烟三百,孤客安能劫妇?酒色昧心,冤恨莫吁!乞天歼此大奸,贱人鼎德。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叫邻人窦呈上前问曰:“姚克廉告王际明之事,从实说来。”窦呈曰:“前月克廉在州卖书,乘醉来洪塘嫖院,嫌际明接待稽延,即把院内什物罄空打碎。际明怕触客人,仍将一姐与他陪宿。小人隔邻亲来赔话。不想天早又告周爷台下,批来老爷究问。原宿一姐,尚在洪塘。”郭爷曰:“彭贵怎么说?”彭贵所说亦与窦呈无异。郭爷曰:“再拘娼妇来到,便见明白。”公差承牌,不日就拘得两个娼妇到台。郭爷叫克廉问曰:“这是你宿的娼妇不是?”克廉曰:“当日是我姐姐,小的痛哭一晚,哪里见此二妇?”那一姐曰:“你逞醉撒泼,来我家把什物尽行打破,我又相陪尔宿,肉面来证,还说假事?”郭爷叫把妇人拶起。禁于用刑,二妇着实忍住,只是不说。郭爷叫:“且把各人犯监禁起,明日再问。”
到晚,郭爷复取出姚克廉私下审曰:“你实见尔姐姐,与她商议未曾?”廉曰:“姐姐骨肉同胞,受这冤辱,望爷爷作主。”郭爷仍叫廉去监中坐住。乃遣两名亲随捕盗马如彪、章明,装作客人前到洪塘访察,就在王际明对门娼家去嫖。饮酒之间,乃问娼妇兰娥、菊娥曰:“你对门先有两个好妇人,今日怎么都不见,在哪里去?”兰娥低声答曰:“那忘八欺心,将麻药骗得寿宁两个姆婶来此接客。前日,妇人兄弟到这卖书看见,即具状。按察司批四府郭爷处问。忘八买嘱两邻及他同乡,忘八先把两个妇人寄在海口富户周林家住,却将涂忘八两个娼妇买去抵搪。世间岂有此欺心异事!”马如彪得知在心,徉作不知,只管饮酒猜枚,掷骰作乐,歇了一晚。天早还了歇钱,二人径奔建宁。见了郭爷,将忘八际明之事报知。
郭爷即起文书,差八名快手,到漳州说道:“福州强盗王际明,劫得寿宁毛荣金银及妇女,俱寄在海口周林家中。”漳州知府丁永祚见是按察司词讼,发郭四府审问,即差本府皂隶四名,同前快手俱到海口周家去。府差认得周林,即叫曰:“丁爷有牌在此。”周林听得丁爷牌到,心中犹豫,不知是什么干系,连忙请众公差上厅坐定。吃罢茶后,请牌看。郭爷快手骂曰:“老不知死,按察司牌票,这等易看!”两人走上面前,便打两掌,取出铁链来锁。周林见锁,心中慌了,便吩咐家中宰猪相待。酒饭中间,周林再三求牌一看。快手刘夫取出牌来,周林细读一遍:建宁府理刑厅,蒙按察司周爷批据,本府寿宁县姚克廉状告强盗劫掳事。拿得强盗王际明等,供招财帛、妇女真赃,俱寄海口周林窝藏,理合拿究。今差捕盗刘夫等,速拿窝主及财物、妇女,到厅对理。毋违。
周林见牌票,乃对刘差曰:“我原不知王际明为盗。他委实将两个妇人及衣银数事寄在我家。今既扳我作窝主,只得对理。”即打发府差银四两,本府皂隶银八钱,即日将妇人、衣银一齐起身,解到建宁府来见郭爷。刘夫禀曰:“今解得周林等到了。”郭爷叫放出姚克廉来认。克廉一见姐姐,上前扯住,两下大哭。郭爷叫姚氏、陈氏且在外面俟候。复取出际明及邻右、娼妇、克廉来审。王际明诸人,仍旧是前日之言,遂不更改。郭爷曰:“姚克廉真是与此妇歇宿?”窦呈曰:“委实无假。”娼妇曰:“同睡一夜,怎么敢谎。”郭爷曰:“只怕是谎。”
王际明曰:“若是谎,甘当死罪。”郭爷曰:”外面取姚、陈二妇过来。”际明听说姚、陈名字,心中不胜惊恐。
二妇来到台前,见了王、赵二贼,亦不怕法,上前揪住,用口把二贼脸上连咬几口,哭诉曰:“小妇人良家之女,本存节操,遭此二贼用麻药拐走,打作娼妇,彼时即欲自尽,止为未见丈夫儿子,故此隐忍到此。今得爷爷申究,终身不忘大恩!”
诉罢啼哭不止。郭爷闻说,不觉泪下,叫取粗板子将王、赵二贼各责四十;邻右窦呈等各责三十。王、赵该拟用毒杀人之律,问发陕西丹卫充军;窦呈等人受赂偏证,拟杖一百,徒三年,追赃发配大安驿摆站;其二娼妇判与姚氏、陈氏为婢,叫克廉带妇归家。遂命各犯画招已毕,克廉、姚、陈二氏磕头谢恩而去。郭爷即判曰:审得王际明、赵成让买良为娼,良心尽丧,只图苟利肥家,不顾名节扫地。路经寿宁,欺妇野处,计献饼食幼童,遂赚二妇入圈,舟载洪塘,勒为贱妓,鳏人之夫,孤人之子。毛氏惊遭虎水,姚生陡识勾阑,不思宪司,法守难逃,敢嘱邻右、妓妇妄证,若不究出周林,必难杜此贼恶。王、赵减死,充军山丹;窦、彭党恶,摆站大安;二妓拨付姚、陈为婢。克廉为姐申究,罚罪无私,立案存照,招报按察司。
 
吴旺打死人命
瓯宁县三都项龙街吴旺,三代豪富,钱粮一百五十石。放债取利,每要对本加五,乡中人皆怨恶詈骂。只有一等极穷无聊之人,要银供给衣食,不得不吃亏与他揭借。
时有罗滩罗子义,卖米营生,攒得升合供家,有兄子仁亦要买米去卖。一日,托保叶贵立批,借出吴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本外要加利五两。罗子仁要去买米,只得忍气受去。
谁想罗子仁一下有些时运,买米去银七两,载到福州去,适逢州中米缺,不消三日,变出价银一十六两。就在州下买得鱼货,上到浦城去卖。又值货贵,遂得两倍利钱,收银三十六两。除了费用,即在浦城又买米去福州卖,仍是前价,又得本利五十七两。复买鱼货,到建宁府来卖了十日,刚刚算得银一百两。
罗子仁心中大喜,连夜赶到家,将银与兄弟、妻子看了,即买办三牲,酬还愿信。
天早请得中人叶贵来家,酒肴相待。叶贵问曰:“尔今去了半年,生意颇得利乎?”子仁曰:“托赖洪福,也攒得四五两银子。今日央你来,我把吴旺财主这项债还了他,年月虽未满足,也对银一十五两。”自同叶贵到吴宅交还前债。吴旺出来相陪,问曰:“得利乎?”罗子仁曰:“托赖财主造化,亦攒得二三十金。”吴旺知他得利,即取天平来对。中人叶贵将银对了一十五两。吴旺说:“如何对这些?”罗子仁曰:“批字原加五利息,况且年月未满,止是半年,只该二两五钱利息,只是小人多得财主提携,亦不敢论年月。”吴旺曰:“我这里放债,哪管年月?出门便要加一日,今你得许多利钱,合该还我二十五两,中人可再对来。”罗子仁曰:“乡中借债,自然只照原批、乡例还息,你今何得蛮来叠算,违禁取利?国有律法,私债事情,要人心服。安可如此强横?”吴旺被他说得无理,遂翻过脸皮,将罗子仁骂道:“尔当初手无分厘银子,一贫如洗,纵有擎天本事,亦无施展。今得我银做买卖,不消半年,身衣口食,一家件件充足,合该一本十利,欢喜还我。自古钱归算路。
尔这欺心狗骨头!”罗子仁曰:“我不还你,乃是欺心!前得你九两一钱成色银子,今还一十五两纹银利息,不为不多。你要我再对,违禁取利,法外科骗,我心怎服!”吴旺大怒,便将罗子仁当面两掌,大骂曰:“州城府县,远近人等,谁不来借我债?谁不依凭我算?你独惫赖,偏与我闹!若不打你,他日我债亦放不得!”遂喝令家仆数人,一顿乱打,打得遍身青肿,即时气绝。叶贵劝不能止,飞忙走到罗宅报知其弟子义,即具状到本县王大尹处告:告状人罗子义,系九都民籍,告为土豪放债食兄事。
县豪吴旺。家财百万,奴仆百余,枭勇凶谋,人人侧目。
兄子仁托保叶贵,借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买米营生。
半年即还银一十五两。恶嗔短息,勒要廿五两。兄辩触豪,喝令家僮,登时打死,气绝身亡。原中叶贵见证。违禁取利,死者含冤。私债食兄,一家泣血。人命关天,冤情惨地。恳天。上告。王大尹广东人,贫贱出身,素恶土豪,见了状词,心中大怒,即差民壮聂寅、江文承牌,即到项龙街拿吴旺。吴旺谓聂、江二人曰:“罗子仁兄弟盗我家财物,被我家小厮捉获,黑夜登时打死,但不曾禀官,何曾是为私债打他。”遂整酒饭,相待来差。次日早到县,即写了诉状。投告:诉状人吴旺,年甲在籍,诉为烛诬事。惯贼罗子仁,窃盗害人,一乡不容。本月初三日,夜潜入室,偷盗财物,仆见捉获,当即打死。不料贼弟罗子义,捏造违禁取利情由,诳台诬陷。人命至重,贼害难禁。仆人黑夜杀贼,未尝白昼殴人。吁天详烛,蚁命沾恩。
王大尹接了诉词,详阅一番,即拘原、被、中人对理。罗子义哭诉:“小的哥郎,借他成色银九两作十,已赔加一在内,不满半年,凭中还他一十五两。这等重息,怎么当得?吴旺勒要二十五两,哥郎心中不甘,触犯了他,一时被他打死。望爷爷作主详究。”吴旺曰:“小的虽有分毫剩银,未借与他。罗子仁兄弟乡间为贼,众所共知。前日挖穴偷盗,谁不知小的捉贼,律法云:‘半夜入人家,登时打死勿论。’况小的现有墙穴见证,爷爷可审四邻。”谁知吴旺已先用银四十两,买嘱四邻陶兴郎、金五郎、游申、谢本来证。
王爷复出牌,拘得四邻来到。王爷曰:“你是吴旺邻右?”
陶兴郎曰:“小的四人俱是。”王爷问曰:“前日吴旺打死罗子仁是真否?”陶兴郎曰:“打死是真。”王爷曰:“怎么打死?”
陶兴郎曰:“那时半夜后些,小人俱已睡去,梦中只听得喊叫拿贼。小的连忙起来,只见贼已打死,小人俱来看视,认得是罗滩罗子仁。小人只说吴旺天明必在爷爷台告明,不想他未告明,合得应死不该擅杀之罪。”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他虽窃盗,乃是初犯,亦不该死。望乞爷爷问他偿命。”吴旺忙叫屈曰:“罗子义与游申俱是贼党,买他偏证。”罗子义曰:“小的一贫彻骨,借银是实,哪里是贼?况贼岂一人做,岂无伙伴?”王爷曰:“你哥既是做贼,被他打死,亦只问得他一个擅杀之罪。”罗子义见王爷不准他告,便指吴旺骂曰:“你这活强盗,用钱嘱托官府,买倒邻右,屈死我哥,我恨不得咬你的肉!王爷听你,上司还有府道司多少衙门,终不然你都去买得他听你说话!”
王爷见罗子义把言语冲撞自己,怒将起来,喝令把子义打十五板,赶出不理。罗子义无计可施,思量如今只有郭四府老爷明决,即写状,径到理刑厅告:告状人罗子义,系瓯宁县九都民,告为买嘱人命事。
兄贫,揭借虎豪吴旺本银九两,半年还本利一十五两,豪要廿五两。兄辩遭嗔,当被率仆群打,登时气绝。豪嘱邻右衙门,本县不为做主,反问半夜偷盗该杀,白昼活活打死。私债扭为窃盗,昼夜悬隔,债贼异情。乞拘原中叶贵,立辨冤诬。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叫将罗子义收监。行牌即下县中,提得吴旺一干人犯来到馆中。便叫:“吴旺私债杀人,诬善罔众,该得何罪?”吴旺即怀中扯出诉状,呈上:诉状人吴旺,系瓯宁县三都民,诉为刁贼赖骗事。富遭人怨,贼计百端。本月初三夜,被贼掘开房壁,盗出笼箱。仆见逞怒,失手打死。当喊邻右明证。罗子义同恶相济,捏兄还债称冤,本县讯明赶出。恶复虚诉赖骗。半夜杀贼,众目难瞒。掩贼作债,一片罔法。乞台殄奸扶弱。
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即叫游申上前问曰:“吴旺取债打死罗子仁乎?”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向传为窃盗,又未见真赃,不合前夜入吴旺家,挖壁入房,财物并未偷出,被吴旺仆众捉获,喊叫四邻,登时打死。小的近前看视,方知是母舅,悔救来迟。彼时众欲呈县,吴旺说他自己承当,应死不该擅杀。
乞爷爷搭救母舅初犯。”郭爷曰:“你母舅不才,死有余辜,只是你该来首。”再叫谢本上来骂曰:“你这狗骨头,擅自杀贼,藐视官府,贼不该死,你该偿命。”谢本曰:“吴旺杀贼,他说自来首明,不干系小的,因此小的未来呈首。”郭爷笑曰:“未首减一等充军,擅杀问杂犯拟斩。”遂抛纸下来画招。兴郎四人见是问军,私相谓曰:“我等只得他十两银子,替他去充军不成?他今日自己也问死罪。就是证出人命,亦只是死罪,我等何故做这冤家?”大家私相埋怨。郭爷喝令画招,吴旺辩曰:“杀贼反该死罪,杀死平人不该凌剥?”兴郎等曰:“不首贼死,该即充军;不首平民,就该杂犯?”郭爷曰:“将吴旺打四十,兴郎等打三十。”皂隶如数打了,郭爷曰:“白日还债,捏为夜间窃盗,十两勒要三倍,岂不能将银买你为证?”叫取叶贵来问。叶贵见提,连忙上前诉曰:“罗子仁卖米营生,托小的借银是实,不上半年,九两还成一十五两,还要算他三倍。
不容小的劝解,喝令群仆揪打,说道:今若不加威势将子仁打,恐怕后来乡民为例。不想登时打死,反嫁夜盗,一片虚辞!”
郭爷叫取夹棍来,把游申夹起来重敲一百。“你受赂冒认母舅擅杀,减等拟徒。你这奸计,只瞒得王爷,敢来瞒我?你从实招来!”游申还不肯认,郭爷叫上脑箍,与我再夹起来。游申受刑不过,招道:“吴旺叠债打死罗子仁之时,小的四人俱不在家,直至王爷拿问,小的四人俱得他银十两。今日爷爷审出,叶贵所言是实。”郭爷曰:“这等活强盗!你说擅杀良民就该凌迟,不首良民就该杂犯。今复何说?”吴旺等低头画招,只叫:“小的有罪,望爷爷超豁!”郭爷乃问吴旺大辟典刑,秋后议斩;兴郎四人受财妄证,拟徒五年。罗子义领兄尸埋葬,叶贵无罪还家。判曰:审得吴旺以万金土豪,肆恶无厌,乡民屡遭蚕食殆尽。
今乃违例累算,活活打死罗子仁,反诬子仁半夜入室偷盗财物,计图脱网。夫以九两低银,不及半年,勒骗二十五两,此等阎王之债,连命勾去,岂止为富不仁哉!妄捏贼情,兴郎等昧心受银十两,以擅杀贼情虚证,此正是为人须向损边生,阳为有罗而阴实附旺也。以日改夜,隐债驾贼,而兴郎等同恶相济,似此枭鸷,合拟如律。
 
争水打伤父命
建安县汤墩汤盘,父子兄弟,历代务农,专力田间水道。
每遇天旱,便恃父子人多,专一霸占水利,自己田亩皆要田田水荫,禾苗丰盛。若是别人之田,凭他旱死,亦不分水与他。
即有人小心哀告,偶或许他,倏即阻截。此其立心甚狠毒,操行甚刻薄,盖一乡之虎狼,汤墩之蛇蝎也。
时有同乡杨大目,亦种田业,其田落在汤盘田心,节次谋夺之,不遂。适值天旱,乃四下阻截水路,不容大目承荫。大目乃曰:“田虽上万,小利通行。你田要纳钱粮,我田亦要纳钱粮;你田要收成,我田亦要收成!均是田土,均是水利,奈何恃强倚势阻截我水,只图你家饱暖,不管我家饿死?”汤盘怒骂曰:“蠢奴才,你田远,我田近,水势必自近流到远处;尔田少,我田多,必先荫多田而后荫少田;你田低,我田高,必先润高田而后润低田,皆是一定之理,哪个敢来强争?”杨大目曰:“放水只可论先后,岂可日日阻住,不许我放!你是口蜜心苦,利己损人,天眼恢恢,必定监察。俱同是一块土上住,你田丘丘有水,我田干得发裂,亏你下得狠心肠,断送我一家性命!”汤盘大怒曰:“谁是谁蜚,谁浊谁清,你要仔细,莫惹我打你!”杨大目说:“你便打来!”汤盘遂把杨大目揪倒,一顿拳头乱打。大目力弱,打他不过,喊叫救命。其父杨闵听得,即忙奔救,口称:“你这恶人,何故阻我儿子田水,又打伤我儿?你明日天不容地不载!”汤盘听了杨闵之言,心中愈怒,遂骂:“老叫化!你儿子强横与人相打,你又来火上添油,何等可恶!今日不打你,我恨气怎消得!”乃将锄头头上连打几下,血流满地。杨大目无奈他何,只得背回家中,顷劾气绝,冤不得伸,只得写状去告。就在大市街撞见郭爷,即拦轿跪告:告状人杨大目,系建安县民,告为伤命事。地虎汤盘,恶胆包天,横行乡曲,官水独占。稻枯食绝,身论触殴,父闵闻凶奔救,遭恶锄头破脑,背归登时身死,陈位见证。
父死家破,冤惨天昏。叩法检填负冤。哀告。
郭爷接了状子,遂即审问情由,带转本厅,即为准理,发牌拘拿汤盘赴府问断。大目见状准了,还家。其弟大受等三十余人,遂抬尸首直入汤盘中堂,因便乘风,卷掳财物,打破门壁,骚扰一场。汤盘具状入府诉云:诉状人汤盘,系建安县民籍,诉为冤陷事。天年大旱,本月初七日,身与杨大目争水,遭殴晕地。石昆救证,并无杨闵在旁。次早称父被身打死,统集群虎弟侄数十余人,破屋劫财,谎状捏告。哭思争水田间,去家二里。恶父瞽病多年,不出户庭半步,贫无飞石,安能打死病父?
乞究根源超拨。恳诉。
郭爷看了诉词,遂拘原、被二犯,并两家干证人等,到馆略审。明日亲自去到尸场,唤仵作一一检验,杨闵果有破脑重伤是的,理合问汤盘偿命。盘即将金银买贿承行吏书,滞卷莫进,谋缓复审,欲待郭爷升迁,翻案告脱死罪。大目知盘奸谋,遂复催告一状:告催状人杨大目,告恳急取供招事。爷政清明,万民瞻仰。凶恶汤盘打死父命,告蒙检明致命重伤,将经一月,朱蒙复审成招。恶钱广用,日久奸生。仁台早夕乔迁,冤民无处控告。乞速取供,免遭奸计,生死感恩。上催。
郭爷望见大目催状,即奋然叹曰:“一时是我事多,亦必书吏按卷不呈。若不早断,他日我设若升去,大目怎么争得他过?必定脱了死罪。死者无辜,生者受罪,岂不是我误他!”
遂呼承书吏急取供招,归结前件事情。汤盘放刁,不肯供招、苦推人命,哭诉掳财。郭爷复将两家干证研审,皆云:汤盘打死杨闵是实,大受掳掠汤盘家财亦是实,总乞爷爷公断。郭爷见干证诉说明白,即判曰:审得汤盘虎踞一方,霸截众人水利,恃强殴打杨大目,已为行凶。况父杨闵亲见儿子被打,奔救号冤,此亦父子常情耳。盘胡逞凶之甚,丧其命于锄头乎?大受痛父身亡,统集族众,抬尸入汤,乘机掳捡,虽曰妄举,亦以忿虎之咥人,快虎见诛而并欲空虎之巢穴也。汤盘合拟填命,大受姑罚不应。
 
累骗书客伤命
建宁府大市街有一滕宠,屡代世宦,家富石崇。生放延、建两府,取利甚重。专一与府、县官员往来,恃强逼取息钱。
内中有不听算者,即呼奴仆狠打不休,重则送官惩治。或有逼死人命,亦只罚得他纳谷数十石;或遇对头,他亦广钱买嘱,拒捕不赴审对。满城人皆号他霸王。彼亦自夸:“缠我老滕,必难脱身。”
一日,有浙江龙游贩书客人龚十三、童八十在大中寺卖书,折了本钱,托保陈正,写批往滕宠处借出本银二十两。未及一年,已倍息还足,当凭原保,立有收完票帖为照,自后龚、童二客人,勤俭克苦,朝夕不怠,生意顺遂,大有所得,遂在府前开一大书铺。
滕宠一日府前经过,知是龚、童二书客,见他不来礼,便生骗心。归家即叫原保陈正来说:“龚十三、童八十两人开店,生意大利,皆是借我银为本,奈何不还我银?屡次取讨,竟未见分毫,他是何等主意,特欲欺负我耶?”陈正曰:“当日他就还了,是我写完批,大官人怎么又取?”滕宠喝曰:“你得客人银子,故此代他争辩。”陈正曰:“凭尔去取,我不管。”
滕宠遂呼强奴五六个,一齐往龙游书铺,叫家童骂龚、童二客人:“你数年钱债,屡取不还,是何道理?况得我家银子作本,今已多趁利息,若不还我,天理难容!”龚十三答曰:“借银未及周年,本利倍还,立有收帖厚照,今何可复来索取?”滕龙怒曰:“你们借我银为本,买书开店,今生许多财帛,负债不还,反把假收票在此抵搪。你既还了,为何不取原日借批?”
龚、童心中不服,遂与争辩起来。滕宠乃喝令手下多人,将龚、童捉往狠打,破其头面,折伤左股。冤屈莫伸,于是写状,即在清廉郭爷处告:告状人龚十三、童八十,系浙江龙游人氏,告为黑骗伤命事。缘龚、童府前卖书,旧年揭借滕宠本银二十两,半年倍还,收批血证。岂意恶复执借券重骗,理论触凶,喝令家僮毒打,重伤可验。周傍救证,二命悬丝。恳台亲究,殄恶保辜。上告。
郭爷准状,即遣医生验明,连发五牌严提滕宠。宠广将酒食、金银,买嘱衙门、人役,抗拒不赴对理。龚、童二人复催一状:催状人龚十三等,催为抗提玩法事。凶豪滕宠,毒打孤客重伤,医生验明。五拘抗牌不到。天台视民病若己伤,凶恶藐官法如故纸。身在歇家,调养无人,雇借抬归,审理不便。即目血髓时流,朝不保暮。迁延屈死,上负天恩。
哭恳爷台速拘归结。上催。
郭爷一见龚、童催状,心中大怒,即刻严差守提,风火雷霆,十分紧急。滕无计可逃,只得赴馆诉告:诉状人滕宠,诉为沉冤陷害事。枭客龚十三、童八十,约借老母衣棺银两,过期不还,坐取触恨,呼党擒身,棍石乱打,浑身寸节有伤,幸得张松救归,几死三次。恶反诈伤二命。蒙牌五提,痛难起床。死壳回生,匍匐上诉。
郭爷看了滕宠诉词,遂拘原、被告并保人干证,一一鞫问。
众皆受宠贿嘱,偏证客人。郭爷遂用重刑,将张松夹起,大怒喝曰:“你这奸刁,私受滕宠多少银财,买来偏证客人?若不从实说来,即夹至死亦不少放!”张松受刑不过,乃直言曰:“龚十三当日借银为本,未过限期,已一一还讫,并无分毫少欠,滕宠亲笔写立收帖是实。今见龚、童卖书,多获财利。因昨日宠在店前经过,未曾与他作礼,故持陈券索骗,累算前债。
龚、童不服,理辩滔滔。宠心怒起,随呼手下,将龚、童扭打破头、折股,俱有实伤,小的不敢隐瞒。兄原中陈正,见他欺心,因此逃去。”郭爷曰:“我未加刑,你便不认。”松曰:“未入府时,宠已置酒店中,哭说四五一二,实未敢受其钱财。望乞爷爷大施恻隐,超拔小民。感戴无任!”郭爷乃取笔判曰:审得滕宠宦虎踞市,累债戕民,流毒乡方,已非朝夕之故。今乃持已偿之废券,贼无欠之良民,破龚十三之头额,折童八十之左股,五拘不至,百计逃躲,乃又挠法之尤者也。尚欲捏无作有,将假搪真,诈言遭打致病,卖脱前件愆尤,讵知身无伤迹,何得口报遭冤?夫强附己于伤人之列,欲脱刑于无刑之中。合剪刁风,拟罪如律。张松误饮其酒,姑免究治。二商既受保辜,已得汤药归家宁养。
 
断问驿卒偿命
万历乙亥年八月,郭爷在府理事,闻报杨公四知代巡来闽,已入分水关,众官俱要到关迎接。郭公一日府中起马,行至叶坊驿,天色已晚,不能前进,即吩咐众俱去睡,明早好行。公秉烛独坐,忽闻窗外有女人声音吟曰:
夜月悬金镜,春风扬锦帆。
红花如有意,飞点绣衣衫。
女子吟罢,郭爷仔细静听,
其女又吟曰:
旭日转洪钧,园林万树新。
画屏朝弄色,彩槛夜移春。
巢鹊俱堪托,人家尽不贫。
独怜寒谷底,黄叶尚凝尘。
公听罢女子之吟,心大诧曰:“有是哉!女子何以至此?”
女曰:“妾非人也!有沉冤欲诉。”公曰:“尔试诉来。”女即趋前,跪于灯下,泣诉曰:告状妾徐氏,系衢州常山县人,父徐材选晋江罔川巡检。祸因辛未年九月初七日,从父赴任,抵驿安宿。驿夫杨重见妾貌美,毒父犯妾。妾固不从,罗巾缢死,尸掩园中,浅土仅足覆面。命官遭毒,室女含冤,阴魂飘扬,望光哀告。
女曰:“望乞爷爷详察施行。”诉罢不见。郭公听了状辞,一夜不寐。迨至天明,公集群驿夫庭下问曰:“五年前有徐巡检在北京犯了重罪,逃至此间,上司着我来访,若何人能捕获,捉得来见宫,给赏银五十两。”有一驿夫向前禀回:“小人曾听得有人已杀之矣!”公曰:“尔姓甚名谁?”答曰:“小的姓杨名重。”公曰:“你见甚人杀他?”杨重见问得古怪,遂改口说:“小的只闻此语,未知真否?”公大骂曰:“思奸人女,而遂杀人之父;纵一时之欲,而伤两人之命!”叫手下选粗板子,将杨重重打三十。杨重受刑不过,乃哭诉曰:诉状人杨重,系叶坊本驿驿夫。身贫入驿作夫,曾经三载。五年巡检被杀,止得风闻,人命事干重大,指杀必执实证。巡检虽职卑,从行谅有跟随;女父既同行,相伴不离母婢。未有一女一父可以朝夕相随,驿失一人应难行刺。乞爷爷嘱冤,死生佩德。上诉。
郭爷听了诉辞,大怒曰:“这贼骨头,不打不招!”叫将夹棍夹起。杨重曰:“小的不知来历,莫说是夹,就是加刀,小的情愿伸颈,此事决不敢招!”郭爷叫只管夹起。敲了一百,杨重只是不认。郭爷曰:“这奴才总是该凌迟!与我再打三十,拶起来。”杨重只当郭爷也是风闻,又无对证,只悬熬刑不招。
郭爷曰:“你贪她美貌,毒死她父,女不从允,罗巾自缢,葬在园中浅土,尔尚来辩!”杨重听得郭爷说出真事,自知理亏,只得供招。郭爷遂判曰:审得杨重以积年淫棍充当叶坊驿夫,瞰徐巡检父女两口入驿,身无仆从,悦女貌美,遂毒父命,女抗节自缢,父旅魂衔冤。依依浅土,两命谁归?一点游魂,灯前诉屈。
似此纵欲吞去,合拟凌迟处死。仰地方具棺改葬徐材父女,庶使冤魂不遭沉滞。立案解府,地方免罪。
 
游旆谋毒三命
政和县五都徐村有游旗、游旆、游方写兄弟三人,藉祖父余荫,家业巨万,富饶堂室,田连阡陌。但游旆年虽第二,立心甚毒,每行利己损人之事。虽凭族长分家,往往欺兄本分,田产要取附近,承荫房屋要取高大精洁,衣服器皿要取华丽新美,凡一切家中动用,俱要占哥弟便宜。
游旆心下犹不自足,乃与其子游志高商议曰:“我欲尽取大伯伯之家,你有何计可以一网打来?”游志高曰:“我伯尚有哥哥游志广、侄儿游自成,一家三人卓然,奈何能尽取得?”
游旆曰:“事由人干。若有好计策,莫说三口,即三十口亦不难置之死地。”志高曰:“若欲谋他家业,必应先毒死伯伯,后毒死哥哥,又毒死侄儿,方能斩草除根,方能夺其家业。况又有小叔游方写,亦要摆布他,方可成事。若有一个不死,他日我等必难存济。”游旆喜曰,“我儿实有机谋。”遂日夜伺候游旗动静。一日,游旗往田中耕田,婢女送饭并携老酒一罐,行至无人去处,游旆故意叫婢女后面路上代他接耕田饭来。其婢放饭在路,游旆见婢去远,遂将毒药倾在酒内,向后来接婢饭。婢仍携前饭,与主人去吃。游旗耕田辛苦,即先取酒来连吃数碗,不觉肚中又饿,毒药发作,遍身发热,望塘中去浸,登时死于塘中。婢只说酒醉投水,连忙来报家中。旆、方写诸子侄俱来痛哭,具棺收殓,谁知此是游旆毒死。
过了数日,游方写似觉略有风行草偃,在外言三语四。游旆知得,心中深恨。一日志广偶得伤寒,游旆曰:“伤寒亦是大病,也要请医服药。”志广遂着家人,请得县中刘医士来家医治。服药数帖,其病少愈,刘医士曰:“尔病渐渐要好,我家中有事要归,明早我叫小介,再送两帖药来,便可断根。”说罢辞去。游旆遂置毒药手中,及至天明,在总路去等,果见刘医士送得药来。游旆曰:“此药是我家去的?”小童曰:“是也。”游旆接过手来,开包一一看过,遂将毒药尽放在内,仍旧包了。小童送到游志广家,辞别归去。志广煎药服去,一时毒发,遂不可救。游旆见侄已死,乃假装怒曰:“刘郎中素号明医,百无一误,今独医死志广,必有缘故,我想此必游方写那畜生,欺奸侄妇陈氏,故串医人毒死志广。不然,何其死亡如此之速,有此异事?淫人妻子,毒人丈夫,我必代为伸冤!”
遂写状往县中洪大尹处去告:告状人游旆,告为代侄伸冤事。恶弟游方写,禽兽邪行,秽污闺房,调奸侄妇陈氏至稔,恐侄志广闻知不便,乘伊伤寒,遂买串医士刘一梁,毒死死志广。骨肉相残,人伦大变。乞天究治,存感沾恩。上告。
然志广之死,实系游旆用药,乃嫁祸于游方写耳。且又密嘱其子志高,包药于糖饼内,再毒广子自成,意欲斩草除根耳。
自成不食,故误杀其家僮。通族尊长,举皆知之,莫不忿恨游旆,且骂曰:“至亲手足,安可以如此狠毒?既害其父,又害其子,犹欲害其孙,何等过当!我和你若不举首,则恶暴日甚,冤鬼悲号。凡有人心,不可坐视!”遂召集一族三十三人连名,于洪爷台下出首:首状人游忠、游恕等,系五都民,首为不公不法事。
族恶游旆,兄弟寇仇,操戈入室。先年与兄游旗争财不和,密谋毒命。又虎吞幼产,毒死旗子志广、孙自成,反陷游方写抵罪。夫游方写既恤其孤,安有杀孤之理?游旆既杀其父,岂无杀其子之心?三代两父子,俱各衔冤;一族百男妇,莫不切齿。况今田产入囊,复欲陷方写同死。黑夜冤魂号天,白昼怨声载道。恳乞天台锄强翊善,感德无涯。上呈。
洪爷接了状辞及首词,遂拘原告及通族人等,一一细加推究,皆曰:“虎不食子,狼不残亲。游旆父子只知有田业,不知有骨肉。望爷爷悯察。游方写本以悯孤恤侄,触怒游旆,遂诬陷奸谋,然皆虚情,乞宽恩苏释。”游旆见众俱压倒他,遂哭诉曰:“长兄当父,幼弟当子,父子纵是无状,必不忍食父而吞子,况难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焉有轻其难得者,而重其易得者,乃低头受刑。”并不供服。洪爷又恐游旆特立而为人所共恶,难好决问,遂写申文,把游旆一干人犯,遂解入刑馆郭爷处参详。郭爷看了申文,心中已有了然,遂唤游忠上前,问曰:“游旆父子谋兄家财,丧他父子三口,果是真否?”游忠曰:“毒兄水死,侄病加砒,毒孙误中其仆。”郭爷曰:“游方写亦旆亲兄弟乎?”游忠曰:“系同胞共乳。”郭爷曰:“旆死哥哥一家,已自遂志;幼弟游方写未死,兄家岂不二人平分?故毒行于兄而奸陷于弟。此骑虎之势,安得放下者也?”遂喝令皂隶,将游旆父子每人重打四十。遂举笔判曰:审得游旆与兄游旗争财,骨肉冰炭,用药毒死,立心奸险,当时一家,疑已不决矣。今又毒杀兄子志广,则凶谋欲盖弥彰,反诬幼弟与侄妇陈氏通奸,串医士刘一梁药死,此笼络一家,一举两利之计也。况又日嘱男志高,糖饼下毒,害志广之子自成,是欲剪草除根,绝其血脉耳。
幸而自成不食,误杀其仆,此天意耳!在不绝善人之后也。
夫游旆既杀其父,又杀其子,曷为又残害其孙,并陷游方写死于非命?此等极残极忍,虽蝮蛇穷奇之心,未有若此之甚也!合拟凌迟,法所不赦。其子志高仍拟同谋,律例取供。游方写本系无辜,陈氏奸情殊假,一梁之药无毒,毒出游旆,旆无逃刑。游旆家财,悉断与游方写、游自成掌管。
立案存照,以儆将来。
 
强僧杀人偷尸
瓯宁县斗峰寺有一极富僧官柯一空,田产家财不止数千。
四乡租谷甚多,少人催取,处处佃户延挨都不完足。
一日,县中催纳钱粮,缺少银两,一空思曰:“各处佃户租俱未完,钱粮把甚来纳?不得不下乡去取租谷。”由是遂往茶埠问佃户黄质、黄朴算明数年租谷。交还之外,尚欠三百余石。一空怒骂曰:“尔年年种我田,拖欠我租谷许多,坑我无银纳粮,受官府催逼,天理何存?今年算明前后新旧租谷,一一要完。再若延捱,定行告官,决不轻放你!”黄质曰:“田中无谷,教我哪里讨来?凭你去告!我也有口,决不该死!”一空大怒,骂曰:“你白得田种,自在无忧。我替尔赔钱粮,又替你承板子,天下有这道理,教我这气怎消?”劈头把黄质揪翻在地,乱打一顿,登时呕血身死。一空还说假死,又踢两脚。
黄质妻子见丈夫被打死,哭做一团。兄弟黄朴自外而归,见哥子死在地上,乃大骂曰:“这秃驴敢如此无状!就是拖欠钱粮,亦不就该打死!况你只是寺中舍来的租田,又值这几年荒旱,自古租粮无利,你来累算,括活打死我哥子。若不告你,这冤怎么得申?”写下状子,闻得杨大巡巡至建宁,遂至察院投告:告状人黄朴,系建安县七都民,告为活活打死兄命事。
痛兄贫懦,佃田度活,冤遭孽僧柯一空,十月初二来家取租,嗔兄酒馔不厚,打碎盘桌。兄辩触孽,逞凶揪打,登时吐血身死。邻里范清见证。乞委廉能枪填,吁天哀告。
杨大巡见是人命重情,遂准了黄朴状辞,即批仰本府理刑厅郭推官,问明解报。此时柯僧闻得黄朴出门告状,知他家只是两个妇人,遂统恶僧一群,扮作强盗,黑夜明火持枪,惊得两个妇人走了,遂将黄质尸首,偷入寺中园内,埋在两棵大树下,寂无人知。自以为人命无尸可验,决难问我偿命。遂写诉状亦到大巡处诉:诉状僧纲司僧人柯一空,年籍在牒,诉为图赖事。僧幼离俗,素守清规。冤遭地虎黄质、黄朴,辖佃僧民三十九亩,屡年捱欠租谷三百余石。十月初二,往算租银,完纳钱粮,适质病危,后来身故,与僧无干。岂恶弟黄朴顷立歹心,图骗租谷,悬捏人命,赖陷僧身。乞调检验,有无伤害,真假立分,租银不致图赖。上诉。
杨大巡准了柯一空诉状,亦批郭推官问报。柯一空既准诉状,遂自赴理刑厅郭爷处报到。郭爷遂拘黄朴对理。黄朴哭诉曰:“孽僧活活打死兄命,情惨黑天,乞爷爷做主。”一空曰:“恶佃图骗租银,嫁陷人命,天理何在?”郭爷叫皂隶把一空夹起,重敲一百,让他招来。一空曰:“那日小的到他家取租,黄质病重在床,不曾见面,焉能打死?若有重伤,乞调死尸一检,情愿小的填命,死而无怨!”郭爷遂发牌,调尸检验。黄朴曰:“小人前日往察院告状去了,黑夜被孽僧装做强盗,偷去兄尸,不知弃在何处?他故以调尸检验以辞。既打死兄命,又盗去兄尸,似此立心,奸毒犹甚!乞爷爷详察。”一空辩曰:“既是死尸,日夜人都烧香不绝,小的何能偷得?全是假词。”
黄朴哭曰:“村居小户,小的出来,止有两个寡妇在家,安能守得尸住?况他那晚明火执仗,小的妻、嫂只说强盗,连忙逃躲不暇,岂敢顾尸?”郭爷听此两家辩论纷纷,乃提四邻居民及干证来问。华房、柏森皆说离黄朴家远,不知谁人盗去黄质尸首。郭爷复将一空夹起,只是固争不认。华房、柏森亦遭拶夹,亦不肯认。郭爷叫把犯人通监起,遂退入后堂,焚香祷告上苍。一夜明烛后堂,坐以待旦。时当半夜,一时桌上隐几而卧。耳边忽觉人报四句诗曰:属耳垣墙不见天,斗峰寺里是神仙。
人间莫道无明报,新土离离旧草添。
郭爷听了诗词,忽然醒觉,复对天拜曰:“此乃神明告我这场人命也。”早起即使吏书、门皂人等,亲自往斗峰寺一游,假言要谒伽蓝。一路心中自忖:这四句诗词,下三句皆易晓,只首句解意不到。及入寺中,众和尚迎接坐于观音堂,吩咐众人外面俟候。公乃焚香礼拜而祷之曰:“本职奉命察院明文,为问黄质人命。无尸可检,事体难明。闻有神人语诗四句,只有首说‘属耳垣墙不见天’一句不悟。观音娘娘显灵显圣,若是尸在竹墙园中深处,乞求三个阴筴。”公掷下三次,果皆三个阴筴。公乃心中自喜,辞了观音,出外茶饭,复登观音阁上观望,果望见寺后有一大园,两边俱是修竹围住,茂盛遮蔽天日。公曰:“尸在其间矣!”即下阁要往后园观看,众僧曰:“后园污秽,不堪龙步。”郭爷曰:“神得之矣。”叫门皂跟随,径入到墙竹之间。他细一看,见前面竹下一团烂草之下似有新土。叫皂隶揭去其草,果是一个新坟。遂叫仵作掘开,便带黄朴来认,果是他哥子。黄朴抱尸大哭。郭爷遂命检验,果有重伤。即将一空重打八十,又将叶、柏二人各打三十,问他接了一空几多银买嘱。二人受刑不过,只得供言,各得他酒一席、银五两来证,是实。郭爷即判曰:审得僧官柯一空,名一奸宄,外空中实。贪财利而恶同阎王,欺佃户而势如马面。不思田乃檀越之田,惟知租为肺腑之租;全无舍身之仁,恣行剜肉之凶;不论荒旱无收,只逐年叠算。怒质理辩,登时打死方休。初二受打吐血,初三早死无辜。抢尸希图漏网,赂证意在逃生。茂竹墙中埋尸虽密,神明报处,拟偿允宜。一空秋后取斩,华、柏三年摆站,具由解道,用戒孽僧。

【郭公案】浦城县北乡九日街,有一乡民刘知几,因郡知府命他为北京解户,解银五鞘入京。刘知几因缺盘缠,托保立批与本乡富户曾节,借出纹银一百两,前去过京。知几领得银来,遂别家中,到府押鞘,前往京去交纳。来往耽搁一年。旧年八月出门,今年八月始回……
【作者介绍】无名氏,作者姓名、生平年代俱不可考
本书章节列表:
  • 第一编 欺昧 2745
  • 第二编 人命 4784
  • 第三编 谋害 2696
  • 第四编 劫盗 2596
  • 第五编 赖骗 2591
  • 第六编 伸冤 4138
  • 第七编 奸淫 8031
  • 第八编 霸占 3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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